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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大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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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大杂院

摘要:大杂院,杂的就是大院里的故事,在没有互联网,没有电影院,路灯八点半点准时熄灭的年月里,不掺合不闹腾不杂乱就会把大杂院闷死,大杂院就失去了大杂的色彩,也许只有那份色彩,才能真正点染出一份真实、自然、隽永又暖暖的尘世风情吧。大杂院是人们无数次想冲出去的喧嚣街巷,却在疲惫时想回来休憩的枫林庭院。 这是座落于草原腹地的小城,叫清泉镇。因为小城东面有一汪四季不断流不结冰的泉水,世代滋养着这方土地上的人们,祖先为感恩似的,便起了这个好听的名儿。小城很小,横三路纵四街便把小城全部网罗了进去。星罗棋布的大杂院就像一颗颗大白菜种在这些网格里。在我离开家之前,母亲带着我和三个姐姐住在其中一个院子里。院里共有七户人家。大院隔壁是烈士陵园,那本是埋葬烈士的地方,可是我们向来把它当作花园,因为里面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还有数不清的松树、柳树和杨槐,每到春天,柳絮杨花便腻歪歪的漫天飞舞,微风轻扬,耳朵嘴巴便时时受着它的骚扰,家的灶台碗橱也成了它们戏闹的角落。
  虽说叫大杂院,住的却是本份人家,且流动性差,彼此间颇为熟络亲和。夏天,太阳像鲜橙一样挂在柳梢头的时候,白日里蛰人的曝热像倾刻间消失似的,阵阵凉丝丝的风裹得人全身舒坦,每个毛孔都会渗透着喜悦。大杂院在这时最为热闹。小孩子们像是放出笼子的鸟儿,是再也闲不住的,聚在天井嬉笑打闹,唬得大人们,隔着窗子总是提醒:别疯了,小心摔跤!好好玩别打架!让着弟弟妹妹!大人们正忙着煎炒烹炸呢,各家的风味随着锅铲飞舞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大杂院里飘来荡去,那花园里散发出的甜腻得盈胸满怀的槐花香都退让三分,势不可挡地闯进大杂院的每扇窗里,诱惑得你直流口水。李爷爷家爱吃鱼,老纪头爱吃油炸花生米,肖军夫妇是回民爱吃羊肉,小楚家爱吃芹菜馅饺子,小张老师爱吃韭菜。多年以后,依然能清晰的回想起各家的口味,才知道是鼻子的功劳!然后,家家搬出桌椅到自家门口,伴着清风吃饭,隔着天井悠闲的聊天,从海湾战争能聊到母鸡下蛋。夕辉透过花园林木的缝隙,斜斜的懒散的铺射进来,给大杂院度上一层金箔,嫩绿的柳条在青灰色的瓦愣上摇摆轻抚,燕子在屋檐下探头探脑的啁啾,街上人声车鸣其实很近却像是从山那边传来,一个光屁股的娃娃跑到邻家的桌上抓个饺子就跑,逗引出一片笑骂声。天地人和谐的交融着,像一幅从博物馆走出来的经典画卷,祥和得令人踏实,恬美得叫人感叹。
  寻常的日子里,男人们经常凑在一起谈论着从报纸上或广播里得知的国家大事或小城时政,个个一本正经儿煞有介事,有时会为了一个和他们根本不相干的话题争得面红耳赤,那个样子好像能扭转乾坤似的。女人们则凑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只要没有特别需要办的事,下午温凉的光阴里,老纪太太,我们院里的“包打听”,喜欢叫上李奶奶和肖姨一起坐到临街的我家门口,边摘菜边说些闲话,隔壁大院的几个老太太也总在这个时候提着活计到我们这边凑热闹,像上班一样准时。间或有熟人走过,老姐几个便大声吆喝,邀来同坐,最多时,我家门口聚过十来个老太太老头,像开茶话会一样热闹。聊的话题包罗万象,哪的猪肉便宜啦,酱酒要涨价啦,粮票要取消啦,钱不禁花啦,儿子不能接替爹的班啦,年轻人越来越不着调啦,谁家女人作风有问题啦,等等,简至是市井小百科,巴掌大的小城是没有秘密的,东边发生的故事,一柱香的功夫,便哧溜跑到了西边,这些大院里的女人是最麻利的快递员。直到月亮窜到了杨树尖上,星星若隐若现,晚风阵阵起伏的时候,才想着散去,其乐融融。哟,碗还没刷呢!嗨,衣服没洗呢!散场时总会有这样的抱怨声。可第二天,依然如故。关于大杂院里外的许多故事,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大多是从门口的茶话会中听来的,却在不经意间刻进了脑子。
  大杂院是透明的,像块玻璃,没有人想穿过玻璃到谁家抓把米,可是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清楚得很,就算拉上窗帘,窸窸窣窣的吵架声、哭泣声、调笑声、蜜语声也会不由自主的往你耳朵里灌,不想听都难;年轻的夫妇家里,如果夜半传出床屉吱吱扭扭的响声,第二天早上,爱调笑的阿姨保准逮住年轻的小媳妇不放:昨晚上你家里是不是闹耗子啦?吱吱扭扭的叫个没完,我家里还有耗子药,拿去洒点。哈哈哈。羞得小媳妇,脸一红头一低肩一耸,逃也似的跑掉了。爱失眠的老大爷却该耷拉个脸略有微辞了:整宿的叽叽歪歪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劲没地方使了,哼!那一笑一怒之间,有说不透的情趣在里边呢,不伤大雅的调笑和恼怒,就像加点葱加点蒜加点芝麻盐,整日介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寻常日子因此也就变得活泛了。
  大杂院里,人都没什么文化,但民风淳朴善良。人们在这里生活起居,撑不着饿不死,喜的时候不多,悲的时候也不多,多的是像白开水一样的寡淡无味不痛不痒的日子。然而那种日子就像一年365日天天吃水煮白菜,会把人逼疯,所以大杂院就派生出了它自己的性格,包容、旷达、亲和、较真、促狭、疏冷。比方说,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那迎亲的队伍中那送殡的身影里,忙前忙后帮衬的基本是大院里的人,就连那些餐饮用具,都是张家的桌子李家的椅子王家的盆赵家的碗拼凑起来的,大家同喜同悲,同进同出,那亲和无间的劲儿,看起来俨然是一家人,就算是内心深藏着羡慕嫉妒恨,几个照面过去,差不多烟消云散了,人就那么几十年的活头,忽悠下便过去了,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可是转过头来,东边太阳西边雨,情势就又变了。两个孩子打架,拿错了彼此的蜂窝煤,再寻常不过的事,两家女人就开始梳理彼此间所谓的新仇旧恨,继而指桑骂槐,隔岸观火,甚至推窗对骂的事也时有发生,然而哪天再侧过头一看,两家的孩子又玩到一处了,煤又堆在一处了。心照不宣。大杂院里,关起门来过自己平淡的小日子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那个无处可去年代,只能彼此融会贯通,在融会贯通中去演绎平和坦荡纠结又矛盾的百姓日子。
  与现在住在楼房里老死不相往来的氛围不同。大杂院里家家是一汪水,一汪掺了沙子的清水,上面碧清下面却看不到底。不论是谁,在大杂院的环境中,近水楼台,总是不自觉的拿个勺子搅一搅,想看看底下藏的是什么。其实,怎么看也看不清的,家家有本唱经,谁能听得明白?就像风吹过花园的草皮,嫩草伸展腰肢曼妙的起舞,发出悦耳的沙沙沙的声响,是风的作用呢,还是底下田鼠在游戏?判断得清有什么意义呢?可是有人就是要去判断去掺合,我一句你一句,继而变成了全民行为,热热闹闹的就把事情给解密了。夫妻吵架,婆媳交恶,邻里不合,偷鸡摸狗,都难逃大杂院的法眼,然后那些事就像风一样刮遍大院的每一个角落,随着花园里杨柳清香花朵芬芳弥漫开来,四合八方的好事不好事的人都会闻出点什么。接着便究根寻底口舌生花。有冷眼旁观的,有落井下石的,有好心帮扶的,也有和稀泥的,可不管怎么搅和也没见事物颠覆性发展,好的没好到天上去,坏的也没坏到地狱里,却不小心集体导演出一场场令人哭笑不得的生活秀。可是,不咸不淡的再过几天日子,大院就又回到了月上柳梢头把酒黄昏后的美好里。
  大杂院,杂的就是大院里的故事,在没有互联网,没有电影院,路灯八点半点准时熄灭的年月里,不掺合不闹腾不杂乱就会把大杂院闷死,大杂院就失去了大杂的色彩,也许只有那份色彩,才能真正点染出一份真实、自然、隽永又暖暖的尘世风情吧。
  如今关上楼门,便与世隔绝。从电视机里传出的虚拟的人类声音,永远自说自话,永远不会告诉我对门那家人是何许人来自何方有何故事。就是想再闻一闻从隔壁的厨窗飘出的菜香,也成了件奢侈的事情,那马力强劲的抽油烟机,抽走了呛人的油烟,同时,也吸去了浓得化不开的人情味,和生活原本的味道。
  大杂院这个地方,怎么说呢,是个鬼魅,是个天使,是承载平头百姓喜怒哀乐的腌菜坛,是明明白白掺假也坦坦荡荡真实的原生态歌舞,是五彩沷墨却意韵悠长的写意画卷,是无数次想冲出去的喧嚣街巷,却在疲惫时想回来休憩的枫林庭院,是回想起来,城市泥塑的墙壁也会变得生动的有血有肉的家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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