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走进秋天（散文）

静静地，走进秋天（散文）

人到了中年，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感。有青春不再、年华逝去的伤感，有日薄西山、人生苦短的悲凉。老是担心老去，常常心烦气燥。身体也差了：感冒啊，腰腿痛啊，失眠啊……都来了。体力也大不如前，而且压力越来越大，想法越来越多。
　　有朋友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这草木一到秋天，也就算到头了；人一到中年，也就是过午的太阳，到了人生的秋天了。”——我听得冷汗涔涔：“这秋天真的和人生中某个阶段一样，真的那么可悲，那么让人伤感吗？”
　　说到秋天，我又记起早些日子一位作者问过我一个问题——“秋天是什么颜色？”。我一时语塞，秋天的颜色太多了：绿的叶，红的叶，黄的叶；紫的花，粉的花，素的花；碧水，蓝天，白云。这些都是秋天的颜色，可都只是秋天的一部分颜色，到底什么才能全面代表秋天的颜色呢？
　　其实，说到秋，我脑子里出现最多的是冷风、苦雨、寒霜、落叶，还有南飞的大雁；说到秋，我就会想起明月、金菊、丹桂；说到秋，我就会想起吴文英的“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说到秋，我就有一种伤感，一种忧郁。秋是一段鼎盛时光，鼎盛，也就意味着离衰落不远。
　　不是年年都有秋么？我不是已经走过几十个春秋么？可我真正读懂了秋，认识了秋么？我有些茫然。
　　忽然想起，早几天刚过了中秋，现在不正是秋天么？心动不如行动，去大自然中切身体会一下秋、认识一下秋天吧！刚好有一个表哥住在市郊，办了一个“农场”，于是决定去领略一下秋天风光，顺便拜访一下表哥。
　　天气晴好，阳光像小孩的笑脸——灿烂，纯洁，温暖。过中秋的时候下着小雨，晚上也没看到月亮，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这时看到这艳阳，竟觉得是那么的美好，仿佛以前从没见到过这么好的阳光。也许是早几天下过雨的缘故，天空显得特别高，瓦蓝瓦蓝的。云却有趣，东边的像一座座棉花山，漂浮在深蓝的海面；西边的像电影上看过的蒙古大草原上洁白的羊，放牧在广袤的蓝天。
　　走在一条黄泥小路上，风轻轻的，带着丝丝清凉。我的心情忽然莫名地轻松起来，仿佛受够了夏天的热，忽然间被这凉风一吹，让人觉得特别的舒服，惬意。
　　秋天的田野是一幅丰收的景象：水稻成熟了，金色的稻浪随风微微荡漾，那稻子特有的清香更随风飘进鼻子；稻田里有小型收割机在工作，田埂上有两个老人看着收割机收稻子，老人笑着，咧着掉了牙的嘴；茄子和辣椒树的叶子已经泛黄，树上还残留着零星的茄子和辣椒；芋头苗顶着阔大的叶子，却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微微摇晃着身躯；玉米熟了，瓜棚上挂满了瓜果；新栽的萝卜和白菜碧绿碧绿的，生机勃勃；到处蔓延的杂草已经枯黄……于是呈现在眼里的颜色有黄的，绿的，青的，灰的，红的，色彩斑斓。艳丽的炫人眼目，绿色的深浅不同。
　　“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写这佳句的时候，心情一定和秋水一样澄明。眼前的这条小河，不知是谁把蓝天裁下一段，弯弯曲曲地落在山脚。秋天的河水宁静，清澈，蓝得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偶然泛起的波纹也是那么轻柔——就像一位美丽纯洁的姑娘，温柔中带着些许矜持。岸上是一些参差不齐的树，那些树的影子倒映在水中，和蓝天、白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这里就是人间仙境。
　　走过青石拱桥，路旁有一池塘，池塘边有几棵芙蓉，不知是野生的，还是谁闲着没事种下的，树上正开满了粉红色的花，一朵朵花儿映着红日，娇柔动人，惹人怜爱。池塘里的水和河水一样的蓝，水面浮着几株残荷，不知是留恋夏天的火热，还是为了“留得枯荷听雨声”。
　　池塘前面是一个绿树环绕的小村庄，村子前面的水泥坪里晒着刚收割的稻谷。两个穿着短衣短裤的小孩正在追逐一只大公鸡，大公鸡绕着晒谷坪转圈，两个小孩一边追，一边抓起坪里的谷子扔鸡。他们的奶奶从屋里出来，见到这两个调皮鬼，一边拿起插在墙缝里的干竹条作势要打，一边高声吆喝：“满伢子，东伢子，你们快停下！”两个小家伙听了，不但不停，反而跑得更欢。那个叫满伢子的眼看离鸡越来越近，心里一急，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那只大公鸡吓了一跳，拍着翅膀，连滚带飞地窜到了池塘的土坎下。正在岸边探头探脑伺机偷吃坪里谷子的几只麻鸭被吓坏了，一齐“哗啦啦”扑进了池塘里。
　　此情此景，让我感到亲切、温馨。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追鸡赶狗的事来，没想到眨眼功夫，那些往事已成回忆，心里不免失落、惆怅。
　　表哥的家在山上，远远的就能看到一栋红墙碧瓦的别墅掩映在翠竹丛中。刚到山脚，一股浓浓的桂花香味扑鼻而来。九月是桂花盛开的时候，随处都可以闻到桂花的清香。而桂花的香是秋的标志，它的香弥漫了整个秋天，相信从不关心季节变换的人闻到桂花香，也会发出一声感叹：“啊，秋天来了！”
　　山上又另有一番景象：一丛丛狗尾巴草都低垂着头，有些已经枯萎了；那些杂树的叶子边缘也微微泛黄，有些叶子中间出现了小小的黄色斑点；只有松树依然毫不变色的淡然挺立着，似乎是经历过太多的季节轮回，早已将荣衰看淡。
　　山路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树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谁能想像，它们曾经高高地挂在树枝上，嫩绿得让人眼红，如今却躺在地上任人践踏。时也，境也，谁又能逃过宿命？
　　这座山就是表哥的“农场”。表哥在山上种了桃树，枣树，桂花和柑桔，还养了鸡和蜜蜂。我沿着一条被树木掩映的环山小路慢慢走着，总是感到阳光在偷窥着我，凉风在尾随着我。桃树林一片萧条，叶子稀疏地挂在枝上，颜色却已暗淡；树上也无花无果，一棵棵寂寞地立在温暖的阳光下。桔园里却是一片郁郁葱葱，墨绿色的叶子底下挂满了青绿的桔子，有些性急的桔子已有点泛黄。一大群鸡在树底下钻来钻去找虫子吃。到桂花林时，我使劲做了几个深呼吸，却没能闻到在山脚时闻过的浓香。我正纳闷，一股幽香扑进了鼻子，中人欲醉。桂香这东西有点怪，远闻，香味悠长浓郁，近嗅却若有若无，一阵一阵的，这和人的某种情感似乎有相同之处。林子里传来“嗡嗡”声，一群群蜜蜂正在林子里飞来飞去，我有点害怕蜜蜂，不敢贪恋花香，忙转过山坡。山坡的另一面是枣林。刚近枣林，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叫声，表哥和表嫂带着小孙子在打枣子。表哥光着膀子，手里拿着一根长竹杆，对着长满枣子的树枝一下一下用力地挥着，那被扫着的枣子就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他的小孙子一边捡，一边把枣子往嘴里塞。
　　见到了我，表哥很高兴，他停下了手里的活，陪着我游览他的“农场”。表哥是一位创业能手，不到五十岁，就成了县里的政协委员、农民企业家、优秀村支书。一路上，表哥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他的“农场”。他说他这座山是名副其实的“花果山”，春夏秋冬，四季花开不断，终年瓜果飘香；春有桃李争艳，秋天的枣子和桔子挂满枝头，冬有寒梅怒放；蜜蜂四时采花酿蜜，鸡鸭成群。他这里已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产业。靠着这“农场”，他买了车，建了别墅，还建了一个工厂，搞农产品加工……表哥很健谈，如数家珍，说着他的成就。
　　听着表哥的话，我又羡慕又好奇，我问他：“你是我们这里第一个大学生村官，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对于当初的选择，你有何感想？”
　　表哥说：“我年青时也迷茫过，浮躁过。现在我快进入知天命之年，像秋天一样正是成熟、收获的时期。我可以告诉你，我事业有成，儿孙绕膝。我对我当初的选择从不怀疑，我很满足，也很成功，我觉得我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表哥娓娓而谈，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忧虑和迷茫，有的只是快乐和自信。秋阳如火，凉风似水，田野里稻浪起伏，山上瓜果飘香。看着这一派丰收的景象，我想，这些不正是千千万万像表哥一样的劳动者创造的成果吗？
　　眼前的表哥，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头浓密的黑发中间夹着些许白发。像泥土一样颜色的脸，饱经沧桑。坚毅的眼神，透着沉稳和成熟，眼角爬着几条细细的鱼尾纹，更让人觉得稳重。一身结实的肌肉，显得有使不完的力量。表面看，他就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样子，有谁知道他内心那么富有，又创造了那么多的财富？看着表哥，我想起了那作者“秋天是什么颜色”的问题，于是心里就有了答案：这就是秋天的颜色！
　　表哥说：“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我说：“烦心事可多呢，孩子上学，父母生病，物价上涨，工作不顺利，生活的节奏太快，压力太大……最主要的是年龄大了，怕老，有种焦虑，恐惧感……”
　　表哥听了大笑起来，说：“老弟，这你就错了。我修理了这么多年地球，就悟出了一些道理。春华秋实，冬寒夏热，生死轮回，盛衰荣枯，这些都是大自然的规律。像我这一山果树，春夏开花结果，秋冬果熟叶落，年年如此，何曾见它们有过半点悲伤？人也是大自然的一分子，也不会例外。大自然是美的，只因人的私心，大自然才不和谐；人生是美的，只因人的私欲，人生才不快乐。所以我现在以平常心面对一切，什么也不想，只快快乐乐地劳动，欢欢喜喜地收获。”
　　我站在山顶，细细地体会着表哥的话。远处的山峦像一道灰色的屏障，高速路上车流不息；田野、山村，是那么的恬静、安宁；田埂上，几头白色的羊在悠然地啃草，两只狗在落花生土里打滚撕咬；一行大雁不慌不忙地飞过头顶。眼前的果园里，满园的枣子、桔子好像也在温暖的阳光下微笑着。看着这丰收的景象，这满眼秋色，我的心也慢慢地打开了一扇门，阳光恣意地洒了进来。
　　一片叶子无声地飘落在我的头上，我把它拿起来，端详了好久，心里竟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叶子的离去，是大自然的规律，是一个从荣到枯的完美生命过程。每一个人都是一片叶子，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处或归宿，但我们不能辜负那一段春华秋实的时光。
　　就像不适应季节的变换，人生跨入另一个季节时，心里也会有一种莫名的烦躁，莫名的恐惧。我们只要有正确的心态，放下一切，不要被那件不断变化的华丽外衣困扰、束缚，生命就会变得厚重、从容。而平淡、无求和奉献正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外衣，不管多么华丽，总有一天会脱落，会腐朽，只有果实，才会给人留下沉甸甸的记忆。生命的历程，不在于有多么精彩，而是在于内心的富有和充实。
　　各人心中自有秋，各人心中秋的颜色也不同。回家的时候，表哥送了我两瓶蜂蜜。蜂蜜黄澄澄的，就像这秋天的阳光。我把蜂蜜揣在怀里，就像怀揣着温暖的阳光。阳光下，我的心成为了一片宁静的海。
　　怀揣着阳光，我静静地走进秋天，静静地走进人生的秋天。 共 4034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