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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麦黄(散文)

摘要: 雪白,麦黄(散文) 摘要:自打在小学课本上学过那句“今冬麦盖三...

雪白,麦黄(散文)

摘要:自打在小学课本上学过那句“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农谚后,我便把吃白馍的希望寄托在了下雪上,这便是我喜欢雪的最根本原因。虽常因家穷而缺少御寒的冬衣,也觉得冬天下雪难熬,可相较于下雪能带来丰收的希望而言,对吃饱肚子的渴望,自然也就战胜了身体所受的寒冷。于是,我便对白居易在《卖炭翁》中,所写的那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而感同身受,有种熟悉和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对于雪,我有种近乎执拗的偏爱,因其落下时的飘飘洒洒,为它能带给大地的那一片素雅。这些喜欢它的理由,想来当是与大家无异的,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缘于我的农民出身。
  可细想之下,我又算不得是一个道地的农民,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学会摇耧、扬场,也不会耙田、犁地,甚至都没有搞明白二十四节气与农业生产的关系,自然也就不懂如何按了节气去生产。所会的仅仅是被爹娘催促着,往田里挑粪、薅草、间苗、锄地,也没少在劳作时把那泛着咸味儿的汗珠子往田里滴淌,而所收获的,却总是那连果腹都难的几袋袋粮,想吃上几顿白馍都近乎是种奢望。
  自打在小学课本上学过那句“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农谚后,我便把吃白馍的希望寄托在了下雪上,这便是我喜欢雪的最根本原因。虽常因家穷而缺少御寒的冬衣,也觉得冬天下雪难熬,可相较于下雪能带来丰收的希望而言,对吃饱肚子的渴望,自然也就战胜了身体所受的寒冷。于是,我便对白居易在《卖炭翁》中,所写的那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而感同身受,有种熟悉和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直到我离开土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每每看到城市那阴霾的天空飘起雪花,我都会禁不住去冥想家乡下雪时的模样。如果这雪要是下在故乡那该多好啊!这时,你就可以看见那翩翩飞舞着的雪花,会像大地的孩娃儿般扑向田地四野,为那一片挨着一片的麦田,覆上厚厚的冬装。而那被雪全盖或半掩着的黄绿色麦苗,此刻应该会是和农人们一样地满心欢喜吧?
  而一旦将思绪扯到麦田上,我心底深处那些关于田地,关于麦子的情感,便会不由自主地萌发和不可收拾,如夏日暴雨后肖河里涌动的水头浪花。
  我之于故乡的记忆,有太多都与麦田有关,不仅是由于我的农民出身,更是因那麦子打小便在我身上烙下的深深印记:因了父母要在麦田里劳作,我很小时就要被仍在炙热的日头底下自己玩耍,皮肤便被晒成了至今不变的深麦色;为将那割下的麦子一铺铺抱着捆起来运到场里,尖而刺挠的麦芒,常常就会戳扎在我稚嫩的皮肉上,直到现在,只要我一触到与麦芒相同质感的东西,心中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收缩和颤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因为田地的稀少与贫瘠,每年家里所产的麦子都不够半年食用,我家只得常年去吃只掺少许小麦粉的蜀黍面馍,直到现在,只要看见蜀黍面馍,我内心都会本能地排斥。这一切,都使我对麦子和麦田记忆至深,更让我对于小麦丰收有着太多的渴望。
  这样的情感,时常便会牵扯了我,以致我每次要回故乡前,内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幻想着自己又可以站在南山的坡地上,使自己置身于天地间那片错落的梯田,感受那四时轮替的色彩变幻,看一季季麦青麦黄。
  可每每回到故乡,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又将我从美好的幻想,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那如打翻了棋盘的棋子般随处散落着的高低院落,将原本整齐的田地撕扯得七零八落,使你看了压根儿就不相信,它原本曾是翻滚过层层麦浪的。而在那些院落的夹缝间,被各家分割出来如几领席子大小的菜地里,依旧会象征性地种上几棵玉米、十几株豇豆、几行行芝麻,似是在用这些来无声地标榜,这家的主人那原本曾是农人身份。
  看着眼前这些零乱竖着的房,我便把自己陷进一场深远的回忆,那回忆里有如黛的南山,和梯田样美丽的原野。那梯田般的原野里,一块块不规则的麦地,如同绿毯样铺盖在那山坡上。而我,则正迎着洒了一世界金光的暖阳,走在那条只有尺宽,却被无数乡人脚板儿踩得硬实黄亮的田间小路上。路两边麦田里,麦苗正吱吱嚓嚓吵嚷着努力生长,似是早已经看懂了我对它们的期望。我便在这样的冥想里,将我与麦田所共度的那些时光,一点一滴去细细回忆。
  收过了秋,人们便张罗着准备犁地。从四邻八乡找好了专门外出犁地的把式和牲口,确定好来自家犁地的日期。约定的日子一到,乡人们便会提早一天,把在田头捂沤了一夏的土粪,用挑子一担担挑了往田里倒,倒成的粪堆整齐成行,不用尺量,你便能看到它们等距地码在田里。那份精细和认真,仿佛所堆下的不是一堆堆粪,而是一担担已经收获的粮。
  请来犁地的把式一到田里,便自顾地套着他的犁具,那边田地的主人也已经开始忙着撒粪。有条件的家里,早已经将提前买下了的尿素和磷肥扛到地头上,用盆子端了一把把均匀地撒到待犁的田里。套好了犁具,那把式便吆喝着牲口拉着犁一头扎入田里,所过之处,原本粗陋黄白的土地便被一犁犁翻起,散发出泥土那特有的清新气息。一犁过去,他们的身后便会翻出来一条泥土的深沟,翻出来的新鲜泥土便织成一条黑褐色的长龙,那红黑的泥土,一块块一坨坨被犁铧翻出来,便如同是那长龙的鳞片样,在秋阳的映照下,闪出油亮的光。只一上午的功夫,那原本粗犷的黄色田地,就被犁得变了一个样,你站在田间,便如同站在一团黑褐绵软的云彩上,使你不由就会觉得,人是如此渺小,犁过的地和头上的天,又是如此地宽广。
  犁了田,还要耙地。要用那木制而铁齿儿的耙,套上牲口一遍遍地套着圈儿的耙,直到把那一块块一坨坨龙鳞样泥土,都耙磨得细碎绵软,远远看去就像带了粗粗纹理的布匹。
  地犁了耙了,就要趁着新犁出来土地的墒气,抓紧进行播种。种麦要用耧播,而掌耧同样也是技术活儿:播得浅了,种子不易发芽,还担心被鸟虫吃掉;深了,人拉耧吃力,播得慢,发芽也迟;播得稀了,担心出苗少;种得稠了,费麦种也耗费地力。所以,请一个好的农把式摇耧,便成了播种的关键一环。
  播下了麦种,便是播下了一家人的希望。隔上三五天,农人们便会去地里转着看上一趟:看苗出了没有,看苗出得整齐与否。直待看到那黄嫩纤细的麦苗,从土里一根根钻出来,露出它们尖尖的小脑袋,人们的心才会放下来。
  接下来,所需要的便是一场秋雨和等待,等雨的润物无声。你看不见麦苗下雨喝水时的咕咕咚咚,却能看到它一天一个样儿,不知怎么就变得郁郁葱葱。有上了年纪的农人,就会常叨了他的旱烟袋,日日蹲到他的地头上看,看那麦苗出得齐整了,长得青壮了,脸上的沟沟壑壑便这才填满了笑。仿佛他看到的不是片麦田,而是自己的孙娃儿迎着他蹒跚跑来,张着两只小手要让他抱。
  麦苗长得约有了十公分高,节气上却已经开始入冬,原本直立向上生长的麦叶,似是知道天地已在酝酿着一场巨变,便把原本生得浓绿的叶片耷拉着贴向地面,仅余下靠近麦芯的那几根叶儿,无惧地在寒风中摇动,似是在向天空示威和呐喊:让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
  而雪终是没有负了农人,心甘情愿地来中这麦苗的激将法儿,从天空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铺得满天满地,也将那青青绿绿的麦田,盖得雪白一片。天以为压住了麦苗,而农人和麦苗知道,这雪是苗儿过冬的棉袄。有了它,便隔了外面的寒冷,麦苗就可以在它下面安然地睡个好觉;有了它,便有了春日的营养,只等天暖时冰雪消融,那甜丝丝的雪水便能滋润到自己的身上。
  我家的房后,便是一片接着一片的麦地。在下雪的日子里,我喜欢看雪一点点儿将麦田覆盖;更喜欢雪后的晴天里,看麦田里那几根根青青的麦苗从雪中钻出来,在风里微微摆动着,如一双双探看世界的眼。
  一冬的雪,下了化,化了下。那麦田就随着它们一起青了铺白,白了又青。而终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风就不再生硬了,刮在脸上不疼了,刮得河里再没有了冰凌,刮得柳条儿开始泛青。你再看那田里的麦苗时,才发现不知它们何时开始竟直起了腰,喝饱了雪水的叶儿开始变得油绿肥润,原本贴着土地的一坨坨一撮撮,忽然就成了一丛丛一簇簇,赛着往上窜长。
  这春,竟是悄没声息就来了。春天一来,天便越来越长,那太阳也一日暖似一日,像是要把麦子薅拔着往上生长。这时候农人们便需要给它们再追施点儿肥料,就如同要给正长身体的孩娃儿补上些钙一样。农人按着它们生长的时节,及时在田垄里追点儿肥,适时再锄草松土。接下来你所要做的,便是把一切交给太阳、雨水和时间,静静地看它们分蘖、拨节儿、出穗儿、灌浆。
  只要风调雨顺,地力充足,麦子很少会让你失望,该青的时候青葱,该黄了自然会熟得金黄。待你听到了布谷鸟儿开始在树梢欢唱,你再去看麦田时,那齐齐的青绿麦穗儿便开始一点点泛黄。有风从田间吹过,那麦子形成的波浪,便开始在绿中泛黄的麦田上荡漾,这是麦穗儿铺成的海洋。当风吹过麦田时,麦穗儿相互碰触摩擦,所发出的那些细细碎碎的沙沙声响,便如同是麦子们在浅吟低唱:我爱这五月的阳光!
  这时候的麦田里,野麦站在麦子的肩上摇着风铃,野豌豆鼓着肚儿躲在麦稞儿缝里疯长。我是最爱这样一种时刻的,骑着麦垄,来找着摘那些青嫩的野豌豆角儿,捏个豆荚对着嘴撕开,让圆滚滚的豌豆籽儿蹦进我的嘴里,轻轻一嚼,那青甜的美味儿便会充盈我的小嘴儿。看到风在麦穗儿上打滚,听见鸟儿在树梢儿上鸣唱,我便觉得,这该就是人生里最为惬意的美好时光。
  摘野豌豆,是那段时间我最为喜欢的事儿。那些天里,你摘着摘着,不觉那豆籽儿就硬了,荚儿就白里泛黑了。麦穗儿你都不知何时,它竟就开始变成了柠黄,你拽下一穗儿,在手心儿里对着一揉搓,麦粒儿就自个儿脱了壳样的衣裳,活脱脱柔韧韧咕噜噜就躺在了你的手心儿里。将这些麦粒儿倒进嘴里,嚼开来你能感觉到它的弹和丰满,一股新麦的清香会在你嘴里漫延开来。你这才意识到,再有个八九天的光景,这麦子怕该是要开镰了。
  于大人来说,对这将要到来的开镰割麦,自是怀了满心期盼的。而于我来说,却对再没有了野豌豆吃,再看不到那滚滚麦浪,而心里充满了遗憾和忧伤。
  开镰了,割麦、绑捆儿、挑运、翻晒、打场。一项接着一项,一环套着一环,不容你有丝毫的喘息和商量。从天刚蒙亮,到月上山岗,所有人都是忙碌而慌张,为的便是要同时间赛跑,务使这眼看就要到嘴的粮食都收了回去,不因麦穗儿过熟而致麦粒儿炸开掉落田里,不让一场突出其来的阴雨打你个措手不及,从而误了打场,就使那麦粒儿生生就在麦穗上发了芽儿。
  而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麦青麦黄还只是我眼中颜色的变换,春种秋收也还是农人心中四季的轮回。可忽尔之间,就什么都已经没有了,故乡还是那个故乡,只是那地里再也不见种出麦子,倒是原本种麦的地里,结出了一所所的房。
  下雪时,我依旧会在这城市的街头,冒着寒冷去看雪,然后在脑中去想象,故乡下雪时的模样。回乡时,我照例会找一处山岗眺望,去寻找儿时常走的那条田间小路,幻想路两边田里种着麦子,那麦子依旧会在风来时翻滚起阵阵麦浪。
  雪,每年都会下,下在这城市,也下在故乡。
  故乡,每次回去都在变,变得我再找不到它曾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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