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乱的夏天（散文）

风吹乱的夏天（散文）

老师在讲哲学，那些深奥晦涩的理论让雪儿头疼，她索性不听，转过头去。窗外，柳树放下身段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丁香花早已凋谢，厚朴的心型叶子一颤一颤的，像极了人的心跳。偶有一只鸟儿落在树上，它们唱够了就歪着小脑袋冥想，像个哲学家。蝴蝶纯粹得很，花儿在风中摇摆不定，它们却总能准确地落在最娇艳的花蕊中吸食花蜜。隔着窗子，听不见蜜蜂的嘤嘤嗡嗡，想是也舞得开怀。
　　雪儿和雨都喜欢夏天。大学生活丰富也单调，学生们旺盛的精力无处释放，便通过结交笔友打发时间。雪儿喜欢安静，喜欢文学，喜欢张爱玲，喜欢张恨水。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千纸鹤》港台歌曲风靡的年代，男同学们清一色的郭富城发型，满嘴的港台腔总是让雪儿敬而远之。当室友说给她介绍一个爱好文学的上海笔友时，雪儿不加思索地同意了。
　　第一封信，雨便附上照片。黑边眼镜，高高瘦瘦，文质彬彬，典型的书生模样，不帅，倒是干净。信里，雨郑重地做了介绍。家住哪里，弟兄几个，父母何人，一一列全。言辞文绉绉的，活脱脱的老夫子，看得雪儿忍不住笑出声。见雨如此认真，雪儿也不好敷衍，回信将自己的情况简要说明，照片是没有寄的，雪儿觉得，作为女孩儿，第一封就给对方寄照片不矜持。
　　两个陌生人聊天，无非是介绍自已的学习、生活。雪儿是个慢热的人，常常觉得没有话说，回信也是有一搭无一搭。
　　通了几封信后，雨在信里说，他的学校周末不发放信件，雪儿若晚回信两天，他就要等十多天才能收到雪儿的信。言下之意，是让雪儿快些回信。原来他竟这样盼望自己的来信。谁都喜欢被重视的感觉，雪儿也不例外。
　　两个人通信渐渐多起来，聊托尔斯泰，聊张爱玲，也聊金庸，聊古龙。雨跟她描绘上海的美，描绘上海女人说话的腔调、衣着，言语不再一副夫子模样，怪可爱的。想到可爱这个词，雪儿低下头，抿住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不知什么时候，雪儿也开始盼着雨的来信，没有信的日子，似乎缺点什么似的。那种期盼和惆怅，是爱情吗？雪儿也说不清。
　　雨总说相期会有时，那雨会来看她吗？若是见了，雨会不会张开双臂拥抱她？抱起她转几个圈，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吻她……想到这些，雪儿脸上便多了一抹飞霞。
　　雨每封信里都会有几个诗意的句子，雪儿会特意多读几遍记在心里。晚上宿舍熄灯了，如反刍一般，将那些句子一遍一遍咀嚼。每嚼一遍，心上就多一层涟漪，一如多年陈酿饮入心头，醉意醺然，从头到脚都轻飘飘又热辣辣。这就是爱情吧。
　　有时，雪儿会把一盒子信都拿出来，一封一封打开又合上。每一封信的内容雪儿都记得，但还要拿出来看。雨虽远在天边，打开信时，雨就好像近在眼前。将信放在胸口，那是离心最近的地方，也是离雨最近的地方。那嘭嘭的心跳声，就变成两个人的。那些滚烫的句子和着滚烫的心跳，陪雪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寥又充实的夜。
　　后来，雨说要实习，信件可能会少一些，但能保证一周一封。并鼓励雪儿收不到他的信就多读书，充实自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雪儿理解雨，也支持他好好实习。
　　雨的来信果然少了，一周一封。雪儿有时会失落，更多是不断提醒自己，雨太忙了，不能过多要求他。
　　马上寒假了，小乡村的信常常被邮递员弄丢，他们约好，寒暑假不通信。趁着还没放假，雪儿每天一封信地给雨寄去，希望能多说些话。雨却接连两周没有来信。雪儿急得不行。信在邮寄过程中丢了？还他是生病了？家里出事了？雪儿想到电视上那些骇人听闻的报道，心里揪做一团，又连忙“呸呸呸”几声，骂自己总往坏处想。雪儿又拿出那一盒子信，那些滚烫的句子再读起来，却多了一份沉重。雪儿常常抱着信睡去，又抱着信醒来。浅浅的泪痕湿了枕巾，湿了信，也湿了热切的心。
　　又过了一周，总算收到了雨的信。他满是歉意地说，为了写毕业论文，每天在大街上请人填调查报告，每天忙到半夜，实在抽不出时间。雪儿轻舒一口气，却也感觉怅怅然的。
　　放假了，雪儿又回到小山村。冬天的风一点都不友好，在外面走上半小时，睫毛都会凝上一层霜，但雪儿还是喜欢跑出门，在乡野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边走边在心里背诵雨说过的话。这样的时刻，雪儿喜欢一个人享受。雨是她的秘密，独一无二。
　　趁父母睡着，雪儿便给雨写信。一个半月的假期，雪儿写了厚厚一打信，准备在开学时通通寄出去，这是她和雨的约定，几个假期一直如此。
　　再开学，雪儿以为她也会收到一大打信，然而并没有，雨只给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看得出，那是开学前匆匆写的，依旧歉意地告诉雪儿，这一学期会更忙碌，希望她理解。除了理解，雪儿还能怎样呢？
　　没有信的日子，雪儿读了很多书，也试着写些零散的句子。没想到，首次投稿就被一家市级期刊录用。她满心欢喜地告诉雨，期待雨的鼓励。一周后，她收到了雨的来信。刚要拆信，就被老师叫过去帮忙，她只好把信放在衣服口袋里。
　　回寝室的路上，亳无征兆地突然下起了雨。腥气的风带来斗大的雨点，顷刻湿了纱质衬衫。捏着薄薄的信封，雪儿的失落也如那斗大的雨点，瞬间蔓延了整个心房。近来，雨的信越来越简短，越来越敷衍。想到敷衍这个词，雪儿的眉头皱了一下。是的，就是敷衍。回到寝室，雪儿全身已经湿透，她来不及换衣服，便急匆匆拆开被雨水浸得半透的信封。信上，雨对于她发表文章的事只字未提，只是简略介绍了自己的实习情况。雪儿眼睛一红，还是没忍住流泻的泪。雪儿把信扔在床上，换好衣服，呆坐了一会，又把信捡起来放进信盒子。
　　雪儿不想再碰信盒子，那些信就像夏风吹落的花瓣，失却了鲜活。雪儿没给雨回信，有些话她说不出，有些话她不想说。雨也没有再来信，像是约好了一样。
　　日子突然慢了下来，白天黑夜都那么长。雪儿脑子里不停出现雨的名字，雨的话语，心那么满又那么空，无依无着。雪儿常常忍不住想去翻看信件，为了控制自己，雪儿把信盒放在公共柜子的最上方，需要旁人扶着，两把椅子叠起来，才能拿得到。
　　室友们总是拉她逛街吃饭。雪儿知道，细心的室友们早就猜到了，在想方设法地帮她快点走出来。室友的关心让雪儿感动。雪儿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没空多想。读书、写文章、参加各种社团活动。
　　一段时间下来，雪儿交到了很多朋友。又因常在报刊发文，被推荐到校刊做编辑。丰富的课余生活让雪儿忙碌又有成就感，笑容也慢慢回到脸上。
　　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去，带走秋意阑珊，带走冰天雪地，带走春花烂漫，又迎来夏风旖旎。有时，雪儿也会想起雨。想起时，心有微澜，但不再疼。
　　天气一下就热了，雪儿的寝室没有对流风，闷得很。室友扶着她去顶屋柜子拿电风扇。打开柜子，被她冷落许久的信盒子又出现在眼前。翻出最下面的那封信。“你好！我叫雨，来自浙江，兄弟三人，我是老大。家里以种田为生。”看到这段话，雪儿又忍不住抿嘴笑了。
　　季节由冬到夏轮转着，风儿不停改变方向，总有些东西会被风带走。写信的人虽已离开，信纸依然温热。那些深深浅浅的记忆，恰是青春的证明。雨曾说过，他会来北方，就当他来过吧。 共 2728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