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竹笋(散文)
四月十日,我因事回了乡下老家一趟。今年天气暖得早,且近期雨水充沛,我发现后门山上的野竹笋,比往年长得早、长得旺,就从家里拿起一把弯刀,欣然前往。这正好,也可以重温童年时代折野竹笋的趣味快乐。后门山的路径,包括水渠,已被浓密的灌木、斑马草、荆刺等严密封堵着,我挥舞刀子重新劈出道路,一方面是为了要走过去折野竹笋,另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下次休息日回乡时,到这片“菜市场”索取野竹笋。
我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折了野竹笋近百支。回家时,老母亲提供给我的一篮子豌豆荚,散发着新鲜青翠的豌豆味,这是她在门前菜地里种植的。
这次乡下之行,我带回的这两样原生态焖豌豆饭的食材,从而可以吃几顿鲜美的香喷喷的豌豆饭了。
立夏,华夏各地皆有焖豌豆饭吃的习俗,材料一般为豌豆、腊肉、竹笋、糯米及粳米。我家乡的豌豆饭,与其它地方的豌豆饭有所不同,区别在于竹笋的选用。小时候,吃豌豆饭,不一定都在立夏,只要是豌豆和野竹笋出产的时候就行。其前后时间,如清明后的四月份和五月份,也可以品尝。现代豌豆种植和储存条件,如此优越,人们在全年都可以品尝到豌豆饭。
家乡人焖豌豆饭时,竹笋是选用家乡的特产——野竹笋。在家乡的山山岭岭上盛产一种小野竹,大拇指般或镰刀柄般粗,一二米或三四米高,一片片的,一丛丛的,微风拂过便点头致意,婀娜多姿;面对雪雨风霜,依然飘逸挺拔和翠绿长青。
我乡下的老屋,开门就见山,开后门也撞见山,整个村庄被起伏的层峦叠嶂的丘陵群山所包围。因而,世代祖辈们便有了靠山吃山的生存潜意识。后门山的山腰间,有一条当年由人民公社组织建造的水库,水渠绕村而过,距下方山脚,有三、四十米高。水渠下方分布着岩脉的山坡上,生长着繁茂的野竹。每年四、五月份,野竹林下春潮涌动,冒出一批批、一根根鲜嫩的野竹笋,手指般或镰刀柄般粗壮的。
这后门山,虽然不是我家的山,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好像是我家的菜园子,要吃笋就到后门山折几捆回来;也好像是“菜市场”,烹饪时去拎回来便是。母亲时常一边坐在小板凳子上剥豌豆荚,前面摆放着盛有豌豆荚的竹篮,剥出的豌豆肉放进凳子上的盘子里,一边唤我:“你到后门山上折几捆山竹笋回来吧,今天焖豌豆饭吃!”母亲不叫我干剥豌豆荚和剥竹笋壳等活,而是叫我折竹笋。这活,我当然很乐意、喜欢。转眼间,身影便消失在后门山的野竹林中了。
那时,若想要折到更多的竹笋,早晨就要比别人起得早,否则被别人捷足先登,收获便会少了。临去前,还要带上一把小镢头。然后,漫着小步,低着头,在后门山坡上,像寻宝似的寻觅竹笋。忽然间,发现在草丛里、或竹根旁、或灌木中,突兀一根根乌黑的顶梢二张嫩黄叶的野竹笋,眼睛为之一亮,心头一喜,微笑着过去折取,像折取金条似的,很有成就感。有的拱上石块的,有的才拱出土层的,这要用小镢头刨开泥土,或搬开石块。挖出的野竹笋,黄嘟嘟的,最鲜嫩无比。
野竹笋不只后门山有,家乡很多山坡都有。那时,四、五月份,每天黎明时,有不少村民头戴斗笠,拿着弯刀,腋下夹着蛇皮袋,匆匆行进在通往野竹山的小径上。折来的野竹笋,他们常常用就地割来的韧劲藤儿将其扎成一捆捆的,或塞进蛇皮袋里背回家,裤子、鞋等常常被灌木、草丛的露水沾染得湿漉漉的。
村民在田间劳动的间隙,若发现山上有野竹笋时,也会弃下农具,停下农活,前往攀登折之。依旧将折来的野竹笋用藤条扎成一捆捆的。收工时,套在锄头柄上晃荡、晃荡扛回家,或放在畚萁里用锄头柄单挑着归家。像母亲说的那样——生活在农村,在田间地头和山坡上,随手捞捞,就有菜吃。那时,在生产队的劳动间隙,就能随手折到几捆“时令新鲜味美的蔬菜”呢。
折野竹笋,是我童年、少年时光里最喜欢的一种劳动,这就像在小山溪里捕鱼、在金黄的稻田里罩蜻蜓、在树杈上捣蜂巢等野外活动,都是一样的趣味盎然。父母从来没有催我,或者像交给我到田间劳动、砍樵、放牛等任务那样,叫我去折野竹笋,而是我自愿自发地去折。时常,在天蒙蒙亮时,我就溜进野竹林里“淘金条”,将一捆捆的野竹笋扛回家里。
有时折来的野竹笋很多,摊满一地。我不喜欢剥笋壳,母亲劳动又繁忙,无奈还是要我剥的。我先将一根根竹笋的顶梢,用刀斜削一刀,再用手指绕住笋梢,一直向下绕圈,便撕下一条缺口了。这样就容易剥掉一根笋壳,之后冰清玉洁般的笋条,便坦露无遗了。那时,鲜嫩的黄甜笋还没有培育出来。家乡的野竹笋,鲜嫩、清脆、纯天然无公害,味道甚为鲜美,且吃了不会伤害肠胃,可以称得上笋类中的极品。而多吃或烹饪不当的毛竹笋,就会伤害肠胃了。它们之间有明显的区别,野竹笋具有白玉般的身段,通常光滑无毛;而毛竹笋肉外层有无数细碎的茸毛,特别是顶梢部位,且没有野竹笋鲜美。
野竹笋,以其特别的鲜美,征服了家乡人的味蕾。烧野竹笋时,要斜切,切薄或切厚,由个人喜欢,一般是切薄的。野竹笋焖豌豆饭是祖辈留下的传统配方,一直传承至吾辈。父亲喜欢将笋加豌豆、咸菜熬汤,汤鲜带点酸。野竹笋的鲜与咸菜的鲜,成了完美的搭配,让鲜味更浓。当然,这是父亲味蕾的最爱。而这咸菜是母亲制作的,每当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吃了这咸菜后,都赞不绝口。后来,母亲告诉我们制作咸菜的秘诀:“腌咸菜时,除其它东西一样外,蔬菜要晾得没有生水分,连菜缸、压的石块、切菜的刀上,也不能有半点生水。腌十五天至一个月取出来吃为好。”母亲制作的咸菜纯粹是发酵而成的,没有丁点腐烂味。
若折来的野竹笋多,家乡人会将其和毛芋、芥菜梗或白萝卜,用腌菜卤(腌菜用过汁液)熬制。再舀到坛、罐里,置放在那里,一时不会变质。吃时,用筷子夹一碗出来,特有的味鲜,香气的扑鼻,是下饭配粥的最理想菜肴。那年月没有冰箱,这也是尚好的储存保鲜方法。当然野竹笋可以与其它食材烹饪,如笋炒腊肉、笋炒炸豆腐、笋炒咸菜、笋烧鲜猪肉等,还有人用酒糟腌制嫩野竹笋,生吃时味道更为鲜美。
过去多年的时光,可以折叠我额头上的皱纹,但折叠不了我对折野竹笋情景的记忆,也忘不了品尝野竹笋时的舌下生津。
(首发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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