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散文)
摘要:梦想在年轻的心中像天空朵朵白云自由地竞相绽放;像倾泻的河流恣意流淌;像在无边海洋里纵横遨游……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何等的艰辛与危险,幸亏那年那月我们遇到了很多好人。 那年我十八岁,从学校回到家中,理想连同书本被我一起焚烧成灰烬飘散在风中,心中的痛苦失落难以言表,看着村里一个个待嫁的女孩,心就更加悲凉。我要去远方!我要追寻我的理想!那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我心头萦绕——独自走西口。(我们那儿人把去新疆就叫走西口,村里走西口的人很多,也包括我的哥哥。)梦想在年轻的心中像天空朵朵白云自由地竞相绽放;像倾泻的河流恣意流淌;像在无边海洋里纵横遨游……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何等的艰辛与危险,幸亏那年那月我们遇到了很多好人。
“妹妹我走西口,谁也别想把我留;妹妹我走西口,千难万险我不回头……”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只是唱着玩,没有人会相信更不会接受一个女孩子走西口。其实那时候我是心意已决,而且是蓄谋已久。我编了一个美丽的谎言,从姑姑那儿借了300块钱,为自己买了两身便宜但看起来还算时尚的衣服,一个背包。回家后就悄悄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我给母亲留了一个纸条——“妈,我和同学到渭南打工去了,她表姐已经给我们找好了工作,您放心吧!”于是,背着简单的行囊,悄悄走出了家门。走在出村的小路上,我的心忐忑不安,像做贼一样,那时候我甚至没有心情去想母亲知道我离家出走是什么样的反应,母亲和家人会怎样着急和担心。我只怕有人在后面追我,把我拉回去,直到上了去西安的大巴车,我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虽然我从没有出过远门,但心里一点也不害怕,我经常看书、看电视,觉得外面的世界并不陌生。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像电视上那些刚出门的乡下妹子那样傻里傻气,我觉得有时候电视和小说真是太夸张了,农村丫头有那么傻吗。而且我也不会见人就说:俺娘说怎么怎么,我能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带一点家乡的味道。那时候我真是年少轻狂,“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根本不懂得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到了西安火车站,我才知道自己太幼稚了,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那时候是四月份,正是走西口的热潮期,火车票很难买,我问了那里排队的一位大嫂,她说自己在火车站已经等了三天,还是没有买到票。大嫂的话让我很失望,在西安我举目无亲,根本没有门路托人买票,难道就这样回去吗?我该怎么办?正在我矛盾纠结的时候,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问道:“妹子,你要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吗?”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不像好人,心想他一定就是书上说的那种用假票骗人的票贩子,我没有搭理他,拿起包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人一直跟着我,虽然当时心里有点害怕,但我想大白天的,火车站人这么多,他也不敢对我怎样,他就是个骗子,我不搭理他就是了,这样想着,我就朝人多的地方走。过了一会儿他又和我搭话:“妹子你是学生吗?很机灵啊,是不是怕上当,我有办法让你自己在站台买到票,你只要给我20块钱就可以了,你买上票再给我钱可以吗?”他的话我是半信半疑,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对他说:20块钱我愿意给你,可是我要亲手从站台拿票,你给的票我不放心。他看了看表说:“妹子你跟我来,再过一会就买不上票了。”他拉着我的手向卖票的方向走去,排队买票的人像几条长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被他拉着挤进了排队的人群里,他仍然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往前挤,他一边挤一边大声说:“给我让一下!”我真是奇怪,竟然没有一个人抗议,就这样他把我拉到了售票窗口前,我自己买了火车票,我记得很清楚,那时的火车票是130块钱。我给他了20块钱,还向他说了谢谢。
那次坐火车的经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车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过道也挤得满满的,本来我是有座位的,可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大嫂就站在我身边,我就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她,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那趟火车要坐50多个小时。刚开始我一直站着,过了几个小时,就坚持不了了,也顾不了那么多,就把自己的包拿下来,放在地上,坐在那上面。在火车上最困难的要算是上厕所,要挤到厕所那儿真不容易,到了那儿还要排很长时间的队。上车的时候我只带了两包饼干,两天三夜,我几乎没有吃东西,那几天正好是我倒霉的日子,我腹痛难忍,再加上车厢内污浊的空气,我什么也吃不下去。总之,在火车上那50多个小时的痛苦经历让我一辈子刻骨铭心。
到达乌鲁木齐是早上8点,下了火车,一股寒气逼人,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穿得很单薄,包里也没有厚衣服,当时我是又冷又怕,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哥哥,那时候哥哥没有电话,我也没有提前给他发电报。人地两生,我不敢在火车站停留,拿着哥哥的地址找警察叔叔问路,在警察叔叔的帮助下我坐上了去哥哥那儿的电车,现在只记得那地方叫八家户。
下了电车我又开始迷茫,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哥哥。我无目的在陌生的大街上乱转,那时感觉自己是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好像还在火车上。我要是再那样走下去,一定会昏倒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陕西汽补】的小牌子,“陕西”那两个字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救星,我走进了那个小店,店主是一对三十多岁的中年夫妇,讲的是陕西话,我简单说了我的情况,他们让我在那儿先休息,那位大哥说他先出去给我打听一下,我把哥哥的地址给了他,就倒在了他家的床上。
当我醒来的时候,哥哥已经站在我身边,看到哥哥,我心里就踏实了,感觉自己也没什么事了,我们谢过那对夫妇,哥哥把我带到了他的住处,是一个很小的房子,只有一张小床,没有灶具,我看到的只是哥哥的脏衣服,当时我的心情很是失落,哥哥当时的问话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看到我很惊讶,或者说是难以置信。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穿上哥哥的外套,他带我出去吃饭,出门就碰到了哥哥的几个朋友,他们小声问哥哥:“那是你女朋友吗?很漂亮。”哥哥对他们说;“别胡说,那是我亲妹妹。”他们友好的跟我打了声招呼,以后对我也是客客气气,从来也不和我开玩笑。哥哥带我吃了一碗拌面,那香味我一直记忆犹新。
吃完饭,哥哥把我带到三虎哥家,三虎哥是我们蓝田人,和哥哥认识好几年了,三嫂(三虎哥的媳妇)人也很热情,是那种很豪爽的女人,他们的儿子亮亮当时五岁。那晚我就住在他们家,给亮亮作伴。他们两口子都要上班,孩子一人在家他们也不放心,我刚去也没找到工作,就一直住在他们家里。我不会做饭,就是帮他们收拾房间,给亮亮讲故事,教亮亮写字、背诗。每天都是三嫂下班后做饭,我哥有时候也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感觉我们就像一家人。三嫂四处打听,给我找工作,她总是对我说:“雪儿,你真是小姐身,丫鬟命,嫂子不想让你受委屈,一定要给你找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三虎哥一家人的热情让我真正懂得了什么是老乡,什么是朋友。
乔老板是渭南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乔老板。我认识他时他三十出头,是那种很帅气、很深沉的男人,听说他当时学习很好,考上了大学,可是因为家庭贫困,兄弟姐妹多,他又是家里的长子,就主动放弃了学业,独自出来闯荡江湖,他来新疆已经十多年了,也算是在我们那些老乡当中混得很好的。他的妻子是一个很胖的中年女人,看起来比他大很多,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妻子是他家的保姆。他和妻子很少说话,也从不吵架。三嫂经常带我和亮亮去乔老板家玩,有时候还在他们家吃饭,乔老板的妻子很憨厚,对人很好。当时乔老板正在筹备承包一个砖厂,希望我哥和三虎哥他们跟他一起去,他说在砖厂挣钱多,我和三嫂都可以去,这些年他手下都是甘肃和四川人,这次他想召集一些自己人在身边。我哥和三虎哥、三嫂他们几经商量之后,还召集了一些我们的老乡和乔老板一家去了七道湾的一个砖厂。
砖厂很大,民工很多,乔老板手下有一百多个民工,分四川、甘肃、和陕西三个组合。我们陕西组有三十多人,其中乔老板的亲戚较多,他的弟弟、侄子、还有他小姨子一家,剩余的也都是和乔老板称兄道弟的哥们,在安顿工作上,让乔老板很为难。尤其是安排女人的工作,砖厂就那几个比较轻松的‘岗位’,根本安排不过来。
乔老板本想让我给他记工、做账,这让他小姨子很是生气,还搬弄是非,我哥也不同意,乔老板后来就让我去看机器,就是看运输泥土的机器,如果发现有故障,叫一下维修师傅就可以了。乔老板的小姨子一家安排在了厨房,三嫂和我们同来的几个嫂子安排在窑上,比起那些四川和甘肃的女人干的那些工作,我们是很幸运的,都是沾了乔老板的光。哥哥和三虎哥他们和那些民工一样用架子车拉砖拍坯(就是刚成型的泥砖)。
我的工作很轻松,上班的时候经常在机房看书。和我住在一起的王姨是砖厂的退休工人,她被乔老板请来做切断师傅,王姨人很好,老家是河南人,现在的家就在离八家户不远的地方,和我哥哥原来租住的房子很近。王姨对我很好,砖厂休息的时候经常带我去她家,给我做好吃的。向阳哥是王姨的儿子,他很阳光、很帅气,王姨经常在他面前说起我,也经常拿着向阳哥发表的文章让我看,向阳哥对我很礼貌也很热情,我们熟悉之后,每个礼拜天他都要来砖厂看王姨,也和我聊天,给我送书。王姨经常跟我开玩笑,说要我做她儿媳妇,那时候我觉得向阳哥他太优秀了,我根本配不上他,在我心里只当他是我的大哥哥。
砖厂的维修师傅——黄师傅,老家是我们陕西人,为人很耿直,他总是喜欢说一些字谜让我猜,现在我还能记得他说的那些简单的字谜“二木不成林,八亩不成分,言边主下月,二人土上蹲。”黄师傅说的字谜都是四句,跟古诗一样,读起来朗朗上口,很有趣。
董叔是甲方的管理人员,它主要管理厂子的生产,所以和我们走的很近,他是军人出身,是一名老党员。他喜欢谈历史和政治,也喜欢看武侠小说,是象棋高手。在学校的时候我也很喜欢政治,为了应付考试也经常要背一些市政,我也喜欢看新闻,这就和董叔有了共同的语言,历史虽然我不懂,但关于历史的精简故事我也看了不少,董叔说起历史的时候,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我们最大的共同爱好就是看武侠小说,金庸、梁羽生、古龙、黄易他们的小说我也看了不少,常和董叔谈论他们的小说和文风,那时候我还经常和他到六道湾那儿去租武侠小说看,他还教我下象棋,教我练字……在那儿董叔教了我很多东西,当然也包括做人的道理。
砖厂不停招工,住房也开始困难,那些小房间都要让出来做了夫妻房,我和王姨就和甘肃的那些女工住进了大宿舍。我不知道当时和我们在一起的是甘肃什么地方人,但我知道,那个地方很穷很落后,男人拿媳妇不当人,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打媳妇,每次打完了他们还要出来炫耀:“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那句话成了我最讨厌的记忆。那些女人从来不敢反抗,好像都很害怕男人,真搞不懂她们为什么那样,我跟那些嫂子们谈过,她们说我年龄小不懂事,等我结婚了也会和她们一样,我真是无语了。
有一个女孩我印象很深,我为了她差点被人暴打一顿,那个男的还扬言说要弄死我。她叫沈千秋,当时二十岁,很漂亮,很文静。我们住在一个宿舍,我们的床紧挨着,好几次我都发现她在深夜偷偷哭泣,我很好奇,就主动和她聊天,也很关心她,最后她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和我一样,她也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寻梦的,不幸的是在火车站,她的行李和钱丢了,一个男人给她买了张火车票,把她带到这儿,刚开始说好了,等她挣到钱,就把欠他的钱还给他,他们之间就两清了,可是后来,他就强迫她做他的女朋友,还要强迫她把身子给他,她反抗,他就打她,也不准她和其他男人说话,还不准她给家里写信……
沈千秋还没讲完我就忍不住对她说:就是昨天打你的那个男人吗?看他那熊样能配上你吗?再说了,现在就这样对你,更别说结婚后了,你要是跟了他,那就是往火坑里跳啊。她眼泪汪汪的说:“我有什么办法呢,这儿大都是他同村的人,他们都是一伙的,我无处可逃呀!”那一刻我就决定要帮她。我要了她家的地址给她父亲写了一封信,我留的是王姨家的地址,王姨也很同情她,愿意帮她。沈千秋的父亲是一位老师,字也写得很好,给女儿的回信情真意切,还对我表示了感谢,求我一定要救出他的女儿。我让沈千秋先稳住那个男人,但不要跟他私自出去……总之,我就是给她出谋划策,教她怎样对付那个男人。有一个晚上,那个男人又来纠缠沈千秋,说要和她一起出去买东西,他的那点歪心思瞒不过我的眼睛,我拉着沈千秋的手不放,还说厂里不准工人晚上随便出去,他要是再不听,我就要告诉乔老板。那个男人当时气急败坏,用最难听的话骂我,还扑过来要打我,当然他没有真的动手,我哥哥和老乡们就住在我们隔壁,还有乔老板在那儿,所以他没敢动手,但他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他就要弄死我。在王姨、董叔还有乔老板的帮助下,两个月之后,沈千秋被我们送上了去兰州的火车,那个男人也让乔老板找了个理由炒了。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心有余悸,害怕那个男人报复我。 共 9449 字 2 页 首页12下一页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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