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碎片(随笔)
大跃进时期(1958年至1961年),人们忙着大炼钢铁“超英赶美”,庄稼在地里腐烂无人收割,饥饿遍及全国各地,饿死人无数,有幸活命的人,却永远忘不了这场重大的饥饿灾难。母亲一生勤俭节约,惜粮如命。闲时,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向我们重复着她亲历的饥饿事件。
一
哥哥四岁时,遇上了荒年,人瘦得像一根藤,眼眶越来越大,颈子越来越长,整天蔫兮兮的。母亲日益操劳,担心拖不活。一天,摇摇晃晃的母亲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山剐树皮,在路边的刺巴笼里捡回了一头几斤重的死猪崽。母亲如获至宝,洗净后用芭蕉叶裹着放入火中烧熟,哥哥憨吃了一顿,肚脐眼儿都胀平了,整整高兴了一天,板壁上重新恢复了他的脚印。之后,他每天双手抱着火钳在火坑中刨来刨去,哭着嚷道:“猪猪,我要猪猪!”
二
大年三十夜,没有鞭炮声,没有欢声笑语,有的只是阴郁和悲苦。李大爷面对一桌孝敬(祭祀)祖宗先人的饭食,心里升起无限的凄凉与辛酸。他双手撕着钱纸(阴钞),口中念道:“祖公祖婆,蕨粑两坨,年岁饥荒,无奈其何!”
三
大食堂打饭是分等次的,大人每顿四两饭、三两红苕;小孩每顿二两饭、二两红苕。饭和菜各在一个窗口打。麻脸幺婆要么先打来母子俩的饭让五岁的儿子端着再去挤菜,要么先打来菜给儿子端着再去挤饭。但是,每当麻脸幺婆第二次拱出人群时,儿子手中的饭或菜已被他抓吃精光。幺婆几乎要昏厥过去,她使劲地把儿子那张薄薄的脸皮撕到后颈窝,含着眼泪说:“老子!你屙血(吃)了我吃哪样啊?!”然后,母子俩抱头痛哭。不久,幺婆别子离家独自逃荒去了,音信杳无。
四
张大汉子是名副其实的大汉子,大力士。挑两百斤的担子爬坡如履平地,每顿能吃一升多米的饭。挑担子时沿途客栈的老板娘都不愿卖饭给他。因为吃饭是按人头点,由他敞开肚皮胀,自己折本不说,还得四处为他借饭。大食堂开办不久,张大汉子仿佛没有消瘦,反而胖了些。其实,谁都清楚,他浑身浮肿,目光呆滞,这都是饿饭所致。食堂分的那点饭简直不够填他的牙缝。一天,他饥饿难熬,家中造翻了天,也找不到填肚子的东西。最后,在地楼下找到上一年剩下的半坛辣椒酱,他一口气全部灌进肚里,当晚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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