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痛（散文）

难以忘却的痛（散文）

记得小时候，家里经常会养一只狗，最好是能长个头大一点的。过去，在农村很多家庭都会养狗，只是，不是宠物。以前养狗，不是因为好玩，而是用一点残羹剩汤，喂养它长成几斤肉罢了。狗与人是一样的，都是动物，只是，人进化了，可以主宰世界。
　　那时候，人的生活总是比狗好一些，现在不同了，狗的日子比人好多了。难怪从农村来到城市的那个妈，发出感叹说：“儿呀，让妈做你家的一条狗吧。”
　　人自己的肚子成问题的时候，狗还能吃饱么。
　　饿得慌的狗，总会翻箱倒柜寻找食物，它并不知道是主人藏起来了，不让它吃，还是因为主人家本就是穷，根本找不到食物。狗是要吃食物的。有一日，饿得实在受不了，它会抓家里养着的黄毛小鸡，那黄毛小鸡那里经得起狗的折腾。有时候，狗就会把黄毛小鸡吃掉。主人回来，等待狗的是什么，可想而知。只是，狗不知道主人会用什么家伙伺候它。狗的心里一定在想，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与其活活饿死，不如被主人打一顿，那怕被打破脑壳。
　　狗会知道么，人是怎样过日子的。小时候，经常看到一条狗躺在墙角，那个地方没有人，没有太阳，也没有吃的，它躺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狗知道，主人拿着锄头出门是去干活的，因为，主人常常会带些食物回来，青菜萝卜，蕃薯土豆之类的，尽管这些自己并不是喜欢的，但比饿肚子好多了。懒在那里，有些人手里吃不完的食物，会随手扔到墙角，狗绝不会放弃这美食的。有时候，几条狗争抢这可怜的食物，打架甚至咬破头的，那也是在所不惜的。
　　在狗的视野里，人也不怎么样的，至少人也是小气得很，要不，它们怎么会经常饿肚子呢，甚至，找点吃的会受皮肉之苦。我们常说：狗眼看人低。也许，狗根本就看不起人。人确实不怎么样，至少，人的忠诚是比不过狗的。
　　过年吃狗肉是常有的。记得有一年，家里养了两年的狗，准备把它杀掉。说是杀，狗大多是被打死的。在农村的许多角落里，总是说打狗吃。
　　那一次，父亲手里拿着一只家里平时用的铁郎头，准备打死这只狗，一只很乖的狗，一只为主人看了两年门岗的狗。狗一直是孩子们的好朋友，我们经常与狗玩在一起。这只狗对主人是忠诚的。最忠诚的狗也是一个命运，成为主人家餐桌上的美食。父亲已经决定了，就在今天要这狗命了。而狗并不知道，它的生命已经到头了。因为，当我们看到父亲拿着铁郞头走近它的时候，它还是与往日一样，温情地站那里。我们几个孩子已经在门背后，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
　　父亲是不会放过狗命的。在父亲心里，养狗是为了吃它的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养了你两年，吃了我们那么多食物，你就应该献出你的肉。父亲从来不犹豫打狗的事情。这一次也一样。父亲抡起铁榔头，举得很高，狠狠地砸向狗的脑袋。狗惨叫了一声，那声音很低沉。那叫声包含着对主人的痛恨，也包含着对自己命运的悲叹。在父亲的重锤下，长着四条腿的狗，也是明显站不稳了，只是，并没有倒下。父亲是一定要结束狗命的，是非让它倒下不可的。当父亲第二次举起榔头的时候，那狗竟然歪七歪八地掉门外走去。父亲一看狗跑出去，抡着榔头想追上去补上一下。只是，父亲追得快，那狗自知危险，跑得也快，最后，还是让那受了重伤的狗消失在父亲的视野中。
　　父亲提着那个已经粘上了狗毛和狗血的榔头，扫兴地跨进门槛，一言不坑。母亲在旁边说：“跑了呀，狗肉吃不成了”，“打成这样子，它还会回来呀。”父亲沉默了，一屁股坐在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上。
　　一家人吃罢晚饭，关门睡觉，并没有出门寻找。
　　每一天，妈总是最早起床的，那怕是一点稀饭，也需要妈的双手做起来。
　　起床，下楼，开门。老房子的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这也是好的，邻居会知道，谁家起来了。老家的房子是相联的。在楼上，户户间只用薄薄的木板隔开，两家人讲话听得很清楚。“人家勤快吧，都起来了，就你懒”，“你天天说人家勤快，你与他去过呀”，听到这样的话。两家都是一笑而过。穷，也要笑着过日子。
　　妈打开大门，随着那吱嘎声，妈顿时睁大了眼睛。狗回来了，躺在门槛边。妈受到惊吓一样，忙上来叫父亲。
　　父亲似乎很冷静，套上衣裤下楼，边走边说：“它能去哪里。”等到我们起来，那狗已经断气，脖子套着一根麻绳，吊在门外的屋柱子上。
　　邻居走进来看见狗吊在那里，笑哈哈地说，这狗肉肯定很香呀，晚上到你家来喝酒呵，那笑声很特别，听起来有点淫。
　　有人说，狗的心脏是泥土做的，狗打死以后，一定要吊起来，不能放在地上，放在地上还是会活过来的。这肯定是谁杜撰的。现在想想，也许是放在地上不安全。万一那狗没完全死，会咬人的，所以才会挂起来。
　　因为这狗，我不止一次地问妈，这狗是怎么会回来的，又是怎么会挂在柱子上的。妈说，起来开门看见狗叭在门槛边，你爹用绳子勒死的。妈还说：“回来就好，给你们吃狗肉。”
　　父亲忙乎了一上午，用尖刀剥下了狗皮，我看见了血肉几近模糊的狗脑壳。父亲的下手有多重，那一榔头，把狗的头骨完全砸碎了。上学后，读到了鲁迅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痛打落水狗”的事，心想，已经落水的狗也打，看来，打狗并不是奇怪的事。
　　写过有关狗的几篇文章，狗真的有很多文章可以写。有时同情狗的命运，有时羡慕狗的生活。“给狗下跪”，“给狗穿衣”，“与狗同床”，“叫狗狗是宝宝，叫自家儿子为畜生”，如此等等，尤其是看见那些贵女人怀里抱着狗狗的时候，让我常常想起那一条狗，也让我慢慢明白“命运”两个字。
　　时至今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狗为什么不记恨，它怎么会回来的，会回来送命的。一夜间忘记痛了吗？还是因为“它能去哪里”，或是它认定这个家，或是因为别的。
　　心不大，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只是，我的心最小也要装下那条狗。狗不在了，成为留在脑海里的往事，一直是心头的痛。也许，我是黛玉似的多愁善感，深深的眼眶里装满了眼泪，流不尽的泪，忘不了的痛。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只是，想到了那一条狗，我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的。 共 2325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