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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忽已晚(散文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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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忽已晚(散文三题)


  一、生活在别处
  傍晚,爱一个人到郊外走。走路,或驾车。选择一个人独自工作,生活,一切很自由。每天,到这个时候,就想着出来。这时的旷野,夕阳相对于烈日,少了嚣张,多了温情。村庄,树林,庄稼,让人走进乡村,忘却城市。
  一个人走在泥土小路上,远看着那边的城市,高楼,电线,广告牌,莫名地感到陌生,拒绝的心态依然。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离群。喜独处,爱一个人想事,不爱干扰别人,也不愿意受别人干扰。
  对于居住,我一直挑剔,喜空旷,安静。近邻有乡村,不远是城市。起初选择这地方,由来如此。那时,这个城市面对曲终人散的凄凉,已经有了相当日子。我的生活更是面对抉择的困惑。我像厌烦城市一样厌烦那份工作。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对上班的惧怕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每天,穿戴规矩,衬衣西装领带,绑扎牢固,像个青蛙,别扭得很。人本来活灵活现,一穿戴好那套行头,就不会走路,左右看着不顺眼。但纪律和制度是不可违背的。提前出门,一路上,万分不情愿。眼看要到单位,想想那铜墙铁壁的办公室,想想那三重门:正门,偏门,小门。这些门,用料不是钢就是铁,门上挂着沉重的铁链,进进出出,哐当作响。我生性胆小,想象能量大,对这样的场所感到别扭,常常生出惊恐。有那么一两次,路上还好好的,眼看要到地方了,突然生出情绪,一时不知所措,硬着头皮去。实在战胜不了,一个拐弯,窜进小巷,直奔海边。像逃学的孩子,一个人坐在海岸上,焦虑重重。
  这还不算糟糕。煎熬的是每年腊月,各种案例和防卫文件下来,说哪里哪里的钞车或营业人员被枪,劫贼如何猖獗,伤亡如何惨重,要如何加强防卫,识别坏人,等等。每年接近年底,尤其是腊月底,我就诚惶诚恐,似乎每个人都像是坏人,他们看我,目光里有暗箭,和我说话,唾沫里也有麻醉药。我表面镇静,心里打鼓。特别是早晚钞车接钱箱,我便如临大敌,魂不附体。这样怕着怕着,过一天算一天。晚上却是噩梦不断,常常是梦见自己被枪击,绑架,恐吓。有一年,梦见自己被绑到湛江去,被藏在一片荒野,藏在猪圈里,和猪一起吃喝,睡觉。我想儿子,亲人,怕死,精神崩溃。我在梦里想,只要让我逃出去,那活就是淘金,也不干了。
  不久,真做了决定。长时间的折磨,让我心力交瘁。我想,自己本来就不应该从事这样的职业。
  从人群里逃出来,一时需要找个地方来好好消受,知道自己走了不少弯路,终于抽出身来,有大难过后的庆幸,踏实。刚开始那阵,真不知道怎么形容日子的美好。坚持着不装电话,让自己在旧事里消失,在新鲜里重生。那些日子,淘金一样,到音像去找电影,音乐,到书店去买书。一个人看电影,听音乐,看书,想想心事,写写字。
  院里有块空地,莺飞草长。入秋时,把草盘了,把地翻了,种上一地菜苗,夜里听它们破土,发芽,拔节,白天给它们浇水,除草,间苗。不亦乐乎。
  那时,进城要经过长长一段庄稼地,夜里漆黑,村里狗叫得厉害。不是万分火急的事,是不进城的。路边荆棘丛生,杂草茂盛,怕蟒蛇挡道,老鼠出没。路上有两个小保安,每次出去,远远站在路口,大着嗓门喊一声:保安同志,有人进城了。黑暗中,保安走出来,烟头的亮光在黑夜里闪耀,为黑夜壮胆。
  黑夜怕多了,想有路灯。小路走多了,想走柏油路。曾经想,这地方是我一生的栖息地,想它永远和乡村般纯净,不受打扰。却又想它繁华些,生活方便些。比如,出门能有车,不想做饭可呼叫外卖。
  不久,路修了,路灯有了,庄稼地没了,处处工地,处处楼宇。于是,店铺有了,排挡开了,地摊有人摆了。夜里喧闹不停,搓麻将的,打台球的,划拳的。失眠的毛病越是严重。周围的人变得熟悉起来,见面要打招呼了,要寒暄了,家长里短了,出了门心里不自由了,又成了问题。
  原来,我是如此地离群,新的烦恼又来。
  想,换个地方吧。
  于是,又搬家。
  我的家,搬了几次,有点算不清了吧。
  逃遁,流离,是多年的人生。终归安妥自己的,总在别处。
  
  二、记住你清亮羞涩的笑眸
  从藕的城堡出来,过教堂门口时,7点的钟声一直提前敲,想着先生已离开办公室,心急。到巷口前,本还想着去那家卖手工瓷器的小店看看,车却来了,于是开始小跑。可是,车毕竟比我快,但近百米的路程,还是不想放弃,要不,会多等十多分钟下一趟车才来,于是,我还是跑。
  因这里来往的只2辆电车,候车者不多,上下车的也不多,不多会儿就完成了,车门闭上了。我想着继续跑,还是放弃了,这时几米外候车人群中出来一个男子,他前往车门,把车门开了,我心里庆幸:好,幸亏还有人在上车,于是,我停下来的脚步继续又加紧。可那男子站在车门口,双手掰着车门扇,没见他踏脚上车,一直站着,我当时也没顾得多想,只一直狂奔,等到我奔到车边,他闪到一旁,我跳上车,他却是回到人群中去了,我突然醒悟过来,车开时,我回头看他,他站在人堆中,眼睛清亮,羞涩地善意地笑。顾不得欧洲固守的文明,我朝着车窗失态地挥手,大声地谢他。
  心极其不愿意让车把我带向下一站,我应该留下,好好地交这个可爱的孩子,他大概就20多吧,不是纯粹的白种人,像是中东人,甚至更接近穆斯林。尽管在我幸运的人生中,遇见类似的好人不少,但这一次极其特殊,那清瘦的一直站在车门之间的身影,那双和身体一起用力一直掰着车门的手,在车轮碾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轰隆隆地前行时,一点点清晰在眼前。
  想着要是到站下车,他是否还在,若还在,我会回头过去找他,然后,我在这个城市又再多一个兄弟。终于不够果断,想着先生到家我不见我,也想着回去他站的位置空了。
  一路上,心里无比澄明地亮着,温暖着回家的路。在小别这个城市之际,遇上这人这事,又让我多添一些留恋。昨晚和先生说起此事,先生说好人总会遇上好人。这话受用。曾经人生曲折,可是好人一直近我左右,对自己的幸运,只能这样自夸吧。
  故乡和异乡,美好际遇不断。
  在比国生活近三年了,起初刚一落地,彻底的自由和愉悦感解放了我,环境宽松,人事养心。比如,遇到独自提个重物走在路上,路边会突然出来个白人黑人,绅士般过来接手,到了门口,知道先生不在家,便连门也不进就离开;在花店买花,七、八十欧的支付,碰上银行卡没磁刷不了,老板说:没关系,先把花送朋友去,什么时候拿过来就好--那是我第二次光顾那花店,我说把家里地址和电话留上,老板说:不需要的。后来的三两次在市场或摩洛哥小店,也有过类似经历,只金额数目极少。被信任让人心里尤其明亮干净。我们也因此成了朋友。
  只昨晚暮色笼罩的街灯下,那双清亮而羞涩的童年一般的眼眸,会让我以后在街上更多地寻找。
  
  三、纪念那些独自张灯结彩的岁月
  昨晚在楼上给学生上课,他在楼下弄圣诞树,一棵塔状的浓绿立在客厅。
  课后送走学生,我们一起安装圣树彩灯等点缀挂件。
  这种人间的温馨我是看重的,在父母家里尤其父亲的护翼下享受近二十年这样的生活,让我认知人世就是那样幸福的,欢歌笑语甚至是浪漫诗意的。父母和哥哥姐姐给我的生活,尤其是父亲,在那种物质匮乏甚至连米饭都只能一年吃一两次的岁月里,哪怕父亲在田野上给我挖起一棵遗留在地里又再次长出新芽的薯子,于我都是诗意的。
  父亲哥哥的精致,灵性温柔,乃至他们的气节,建立了我对男性的认知,我以为外面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性情,都会让我一直做个快乐娇柔的孩子的,二十四岁那年,我以原始的天真陷落婚姻,之后却发现自己“一脚踏空”。
  从此,独自“一个人张灯结彩”的岁月就开始了,甚至还极其漫长。
  一开始,我对待年节的方式方法全部是从父母那里来的,很喜气洋洋,还学着城里人的方式购物啊,奔走啊,送亲朋啊,大肆烹调啊。但这一切都似乎在证明我和别人一样地过着日子,到了大年三十晚饭时间,当所有的奔走都停止下来,当所有人家都团聚时,我家里只我和儿子守着一大桌因为从父母哪里沿袭下来的年夜饭,为了把父母家给我创造过的幸福也传给儿子,我总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和曾经的我一样感受属于他的快乐。
  然而,几年后,我就渐渐装不下去了,每到年节我就极其恐惧,似乎全人类都在节日的狂欢中忙碌,只我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因为没人需要我那样疯狂地选购,我像开大酒席那样的炊烟袅袅没有必要,家的漂亮温馨倒是要的,还有就是给儿子整些吃的,就好。但我的种种情绪又不可以让儿子知道。为了躲避举国欢庆独我寥落的落寞,我有几次把儿子带到住处不远的甘蔗地里去捉迷藏。一旦儿子有蚂蚁或者虫子和他玩了,我也不被需要,我就坐在浓密的茫茫丛林里发呆,想我晦暗的人生。多年后我把这种类似的情感经验写进小说《鱼和船的对望》,“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是那些断裂岁月里的感叹。
  我曾经在多年前在大年三十带着儿子回家,因恐惧和儿子面对冷清,又恋着父亲的温馨甜美,想回去取暖,被母亲赶出来,来自大地主家庭的母亲至今不允许任何一个结了婚的女儿在大年三十到初二之前回家。诸如此类,我对母亲至今怨恨不减。从小至今于我,母亲有种种因愚昧得发臭的观念导致我无法原谅,要说什么是非人性,那就是。后来父亲走了,我也就从此无处投靠。父亲走后,我独自凄凉无处诉,每次回去看母亲,首先是到路边林子里父亲的家(他的坟墓)去坐坐,之后被母亲发现,也被骂了一顿,就再也不得去了。那不是怕母亲,而是她说出去的女儿不可以回家抢兄弟们的风水。
  这是我最大的凄凉。以前有父亲时,姐姐妹妹和我在清明节还可以回去拜祭,父亲走后,就全被母亲的专横取消了。至今说起这些,依然恨,依然感伤无比。正是这内外种种让我对一块土地诀别的吧。
  为了让儿子健康快乐,我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世界,一个是我,一个是儿子的妈妈。我的世界是深深的寂寞,可是给儿子喧腾的要热闹,甚至五彩缤纷。在无数个新年里,我就独自一个人张灯结彩过大年,挂灯笼,张罗圣诞树。最后在北海的两年,是最为黑暗寥落,但只要圣诞来临我就把破旧的租居用圣诞树和彩灯整得一派喜庆,那于我,一度度,都是黑夜里嘹亮的歌声。
  直到三年前,我的这个被中国人叫作老外的男人带回家,那个晚上,我就坐在楼梯上看,看这个男人在楼下的客厅里把生气盎然的圣诞树“种”在家里,并缀上耀眼的“星辰”。
  时光流逝,距离我们的相遇已五年,却每一次到了这个时候,到他在给我安放圣诞树的时候,我总有幻觉:是他吗?我是有了这样一个他吗?我那些独自张灯结彩的岁月真成了过去了?
  一切都是真实的。
  是他还原了我的原始天然,让我的岁月回归诗意和温柔。 共 4106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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