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丰收于夏(散文)
进入六月,夏意越来越浓,阳光的炽热,让风都是温热的。闷热的天气,隔上几天,便会酝酿一场夏雨。雨有时来的急,一阵倾泄,有时会连绵上一两天,然而,不管雨来的长短,雨后的万物,在阳光的恩宠下,是拔了节的生长。
如果你凝神细听,定晴观看,会听见绿藤攀爬的声音,会看见清荷正在舒展着腰肢。毫无疑问,六月,是生长的季节,需要阳光,需要雨润,送给人们一个越来越葱绿的世界。然而,北方的六月,也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久居城市里的人会认为,十月那场秋事,是天经地义的,它让一年的希望得以完美落幕。但你可能不会想到,有一场巨大的秋事,是属于夏季的,此时正在六月的原野上,隐藏在生长的绿色里走向成熟。
是的,如果不走进原野,你是不会发现有这样一个丰收盛事的。因为,六月的秋事不同于十月的天下皆秋,可能,它只占万亩阡陌一个小小的角落, 包围在肆意生长的旺盛绿色中间,兀自狂欢,也可能,它一眼辽阔,风吹麦浪,铺陈在目光所极之处,直通天际。它又不同于十月秋事的张扬,十月是一个五彩的世界,无数人为它黄的叶,枯的茎沉迷,连草的萧瑟,都会倾注笔墨。六月的秋事,是低调的,没有多彩的衬托,惟有一袭高贵的金黄,镶嵌在绿色的原野上,像悄悄走来的低眉妇人,圆润地脸上洋溢着成熟的笑颜。六月的秋事,只属于原野的夏季,这是远离田野的人们,不能感知,且触摸不到的。
但是,这个秋事,不管大与小,不管你对它熟悉还是陌生,只要你来了,便一定会为此震憾。那层层金色的麦浪,在绿色间妖娆着,站立在那里,左手生长,右手收获,强烈的色差,会让你不知是走在夏季,还是走在秋季。而视觉上的冲击又会让你内心充满生长的厚重,和收获的快乐。
长年在田里劳作的人们将这个时节,叫麦秋。麦子的秋天。
已经好多年没有经历麦秋,有时候,站在城市林立的高楼间,遥想那个只为麦子成熟的季节,是否还是如过去一样,悄悄地来,一夜间,便如火如荼的喧腾了六月的雨季……
麦秋快到时,乡人们是不希望下雨的,倒是希望有几个大大的艳阳天,水是万物生命之源,阳光却是生命之本。经过几天阳光的暴晒,青青的麦秸,像被点燃了一样,所到之处一片灿黄。乡人们最是乐见这样的景色,阳光下,满目的金黄,辉映着黝黑的脸上憨憨的笑容,摘一穗麦子,用手轻轻的搓几下,几颗饱满的麦粒便滚落出来,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已然有了面的香味。
这就像是一个口令,无声息的发出,却是震耳欲聋的效应。乡人们像约好了一样,在一个水露潮湿的清晨,倾家而动。
六月,天亮的很早。大人们因为对这场丰收的期待,可以说是满怀兴奋,天将亮,就将家什收拾妥当,孩子们是在梦乡里被拉起来,随便扔在架子车上,便奔赴了田野。原想着,一定是出来最早的,却不想,一路上,早已是人来人往。有些麦田,已有人挥镰开始了收割,那劲头,怕是长在地里的麦子跑掉一样。
太阳没出来,麦田地头,已经排满了人。此时的乡人是无暇说笑的,只听得镰刀嚓嚓的响着,麦秸被拢在臂弯里,一瞬间,便哗的一声放倒在一旁。乡人们笑称,谁是真正的庄稼人,只需看他割麦子的速度。可不是,约摸一颗烟的功夫,刚刚还差距不大的一排收割队伍,便出现了参差不齐。跑到前面的,这可不单单只有男人,女人们照样不会落后,有几个能干的女人竟然抢到了男人的前面,母亲便曾经是那些能干女人中的一员。
小孩子们是来凑数的,能干多少是多少。大人们专注自己手中活计,也很少回头去管这些小鬼头。这时候,孩子们总会发挥爱玩的天性,一会儿跑去捉沾了露水的蝈蝈,一会去隔壁的瓜田转一圈,廉刀却不知丢哪了。
超前的人回头看差距有些远了,便会停下来,从被露水打湿的衣服兜里,掏出烟,好一会儿,那股烟才会从嘴里袅袅淌出。割麦不仅是脏活,也是累活,好在有这满地的丰收诱惑着,才不至于让人懈怠。人累了,便会生出很多想法解乏,不知是哪个开了头,只顾割麦而沉默的人群,开始有了骚动,不断有男人或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笑语。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大多人家已是割进了半个田。然而,最难捱的时候也来了。麦收时的晨阳,仿佛是被人间这种热火朝天的秋事感染,初升时,便似带着一团火的样子,烧得刚刚还是湿漉漉的麦秸,倾刻间变得干燥起来。麦芒尖利地刺进衣袖,身上开始变得扎扎的,痒痒的,若大的麦田,是躲不开头顶日头的晒,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途经麦芒划破的地方,一路疼痛。
曾经因为不愿早起,而抗议母亲为何这么早去割麦,经历过亲身劳作之后,才懂得,这也是乡人们为了自身少受些苦,才会如此。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也让乡人们甘愿为麦秋走在晨阳的前面。
六月,因为阴晴不定的天气,注定了麦秋是一个抢收抢种的季节。割麦时,最怕是下雨,有时候,雨下上三两天,长在地里的麦子,会因为熟而不收,经过雨淋,没有脱离母体的麦子,免不掉会发芽。而收回的麦子,得不到及时脱粒,受了潮,受了捂,也会影响将来面的味道。为此,付出辛劳的人们是决不会让心血付之东流的。丰收在即,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麦子抢收回家,脱了粒,入了仓,才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所以,天微亮,麦田里便出现前面壮观的景象,而且田间埋头不语的人们,眼里惟有待收的小麦,路上,本该悠闲行走老牛车,被车把式挥鞭紧赶,飞快地来回在田间、麦场。
真的如行车打仗般,麦收在短短的一天,两天,便全部告罄,只留下一地规矩的麦茬,有些落寞的伫立在那里。也许,隔上一天,或两天,这些麦茬也会翻耕到泥土里,为晚收的玉米做了嫁衣。
很多时候,看着面朝黄土背朝的父老乡亲们,像一支被季节抽赶着不知疲倦的陀螺,不知转到何时才能停止。然而,从父辈们身上,我看到的是对土地的热爱,他们不会放弃土地给予人类的希望。土地于他们,已经深刻在骨髓里,莫说种下便有收获,即便是冬藏,土地,依旧是他们最大的牵挂。
有时,会笑问母亲,田地比你的孩子都要亲,天天不离左右。母亲总是笑答:田不侍弄不会长好庄稼,长不好庄稼,怎么能把你养活这么大?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有了土地,才有了希望,付出了劳动,才会有未来。父辈们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来诠释这个道理。
夏天到了,杏子熟了。母亲说,田里的麦子要收了。是啊,田野里,六月那个盛大的秋事,正在被雨润着,被阳光晒着,抽离着最后一抹绿色,只等那声口令,无声而号,便会全面镰动。只是,不知是不是还会有多年前那样壮观的场面。因为,现在人已经不是土地唯一的劳动力,机械化的进程,早已取代了那把镰刀。
我想,不管是那把挂在墙上锈迹斑斑的镰刀,还是一人收割千亩的机械。麦子的秋天,成熟在六月,它便会是抢收抢种的匆忙,面对种下的希望得以收获,乡人们脸上的笑容,依然会是憨憨的满足。
尽管很多年没有再亲历那场六月里的秋事,但是,因了根已经生在那块土地,家乡的麦秋,依旧会在这多雨的季节,在脑海里如火如荼的上演。乡亲们彻夜脱粒的夜晚,整个小村都是醒着的,机器的轰鸣声,牛马车的吆喝声,现在想来,都清晰的如响在耳边。母亲站在归仓后的麦子前,终于放开紧张的神经,轻松着笑容,一遍一遍抚摸着颗料饱满的麦粒,我想,这个场景,也会是母亲一生难忘。
站在城市的边缘,目光穿过葱绿的世界,似乎看到那抹金黄,正在田野里缓缓漫延,风吹过处,麦浪起伏,阳光倾泄,舒展着一穗穗饱满。
仿佛又回到那些年喧腾了的雨季,人影攒动,只闻镰声,不见人语。而我,瘦小的身影,站在六月的阳光下,用记忆收藏着那铭心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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