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我的高原（散文）

青藏高原，我的高原（散文）

摘要：青藏高原既可以是一部盘根错节的宏大的历史叙事，也可以浓缩为几个光点，几帧精美的画卷。
　　青藏高原，既可以是一部盘根错节、宏大深邃的叙事诗，也可以浓缩为几帧精美的画卷。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一行趁着十一国庆长假上了一趟高原。
　　一个凉雨过后的清晨，大昭寺外面人流涌动的广场上，三三两两磕着长头的信徒脚一蹬地，手“嗤啦”向前一滑，身子就平平地铺展于地，有的身下是一块破布，有的身下是一条塑料编织袋，有的身下就是泥地，但额头“咚”一声无一例外地沾了泥水，一下又一下，引得无数游人竞相围观拍照。围观者愈多，他们男男女女无声的叩拜愈加虔诚。他们周围是愈来愈小的泥地，头顶是乌云翻滚的天空。
　　这副令世人惊叹的画面，牵扯了我这颗蠢蠢欲动的心。几天以后走马观花地奔驰于几个景点之间，我听着导游的讲解，观察着遇到的每一个藏胞，试图理解和体味生活在这块高寒地带的生灵们内心幸福与苦痛。随着每一天的投入，地狱般的自然环境，神灵般的高原藏民，搅翻了我的五脏六腑，及至升到数千米的高空，我才从心底翻出了两个字：“活着”，不知是为高原还是为我自己。
　　
　　【第一站：羊卓雍错】
　　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一群警察身后，我朝着一处亮着橘黄色牛眼灯的大巴走去。多年的职业习惯使警察大哥小弟们的步伐仓促中透着稳健，全然不像我辫蒜的脚底踩着自己“嘣嘣”的心跳。站在车下，抬眼看看漆黑又冷清的街道不见一丝天光，只有几十米长短的街道两旁，道行国槐的缝隙里透出几盏闪着微光的路灯，刚入城的农民兄弟般睁着困惑迷蒙的眼站在初秋的薄雾中。
　　这是清晨四点的咸阳体育场十字东。咸阳国旅的导游正在清点人数，久慕青藏高原盛景的我们一行要趁国庆黄金周一睹高原风采了。
　　透过机舱窗口的阳光，如同一枚枚金针猛刺昏睡的眼眸，许多人如雀儿般叽叽喳喳，恨不能飞出窗口在几千米高空的棉山上痛快地打几个滚，嘴里衔上翅儿脚儿挂上洁白的棉朵，云儿实在太美了！相机“啪啪”闪个不停。大家的心被强烈震撼着，内心的激动从眼神里迸射出来。
　　三个小时的航程过后，终于看到了下面刀砍斧削般的山痕，有的简直碰上我们的脚板了。那山脊一条条横七竖八犹如座座底大刃长的石质切割刀，利刃朝上稳稳地嵌入地下，就等着上面落物被它“嗤”一声一切几瓣，我不由得一阵惊慌。
　　不久，拉萨贡嘎机场到了。
　　贡嘎机场不大，坐落在一个较开阔的山垭口，十几架飞机在停机坪上起起落落。铅灰色的大山环绕机场四周，不见一丝绿意，空中翻卷着乌沉沉灰雾一样的云几乎压到人肩上，刚下过雨的地面湿冷湿冷的，如果天空再飘些雪花，真会以为在空中转了个圈又回到了我们的北方小城。许多人忙着拍照，是想在乌云上镌刻数枚“到此一游”的印章呢，还是想用照片留住少得可怜的休闲时光，不得而知。一辆藏式旅游大巴里走下一位精瘦精瘦的窄巴脸男青年导游，操着一口川式普通话不合时宜地把这些可怜的人儿领回到现实中。24摄氏度的大巴上燥热难耐，大家纷纷找寻车窗。无奈，除了最后一排巴掌大的车窗可开个大缝以外，其余全是关闭的，家匆匆换上单衣。
　　放下行李，在拉萨某酒店急急扒下最后一口饭，我们向旅途的第一个景点圣湖羊卓雍错赶去。
　　车子沿着清凌凌的雅鲁藏布江边前行。窗外，隔江一片片霜染的胡杨林外雄伟的大山，在云山下明了暗了、深了浅了。这都是因为云朵关照的结果。大朵大朵含着阴影的云朵，贴着远处的山脊结伴飞度，有一种超然世外而又贴近生活的气度，有一种笼盖着大山又关照着大山的意味儿。不等人们从美景中醒过来，大巴爬上了凶险的“之”字形山路。远望，路像一个个“之”字形灰色的细带子紧紧地嵌在山间。车随路从一座山六七十度的坡底斜斜地直插山顶来到另一座山脚，往返数次盘旋而上。沿途山上是不足十厘米高的苔藓地衣草皮，草皮揭开的地方裸露出红色的小石块石粒，不时发现八九十度的陡坡上贴着几个舔舐草皮的牦牛，耐心地一遍遍啃啮稀寥带刺的草，一枝一叶、一撮一股地成就自己的肥胃。如果换成我们内地的牛，不用想，草皮就是它们生命的克星。车子平稳的穿行在山路上，导游早已停住了风光风俗介绍以及民族禁忌的叮嘱，倒是人的呼吸变得紧迫起来，车子稍稍抖动，就有如小石滚落山脚成齑粉的恐惧。奇怪，怎么就没有“五色石”碎裂人间的感受呢？是没有一丁点满足虚荣心的成绩值得炫耀呢，还是胆颤心惊中缺了领略景色雄奇壮阔的心思呢？
　　大巴终于在海拔4999米的平坝上喘着粗气停歇了。导游喊：“羊卓雍错到了！可以下车了！底下冷，穿厚点！”
　　羊卓雍错是青藏高原最古老的圣湖之一，和纳木错、玛旁雍错并称西藏的“三大圣湖”。羊湖是高原鸟类的天堂，夏秋“满湖百鸟嬉戏，云间鸟阵遮天。”十八世纪以前，羊湖的噶木林牧场就是西藏地方政府和布达拉宫的专用牧场，出产驰名藏内外的称“羊卓干索”的风干羊肉。羊湖的猎狼仪式“江雄”，更让人心动不已。
　　下车远眺，一片铅灰色的浓雾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车下几米见方的地方活动着一些人影，三四米以下的一条两车道上慢悠悠地驶过几辆货车。猎猎的寒风不动声色地砍了我一个趔趄，只好返车穿起冬天也不大穿着的厚棉衣，包上羊绒围巾才再次来到车下。
　　低处远远的羊湖上空，灰云在艰难的翻滚，让人想起神话里救太阳出海的大力士与恶魔拼死搏斗的情景，无端的心生十分感慨与感动的同时增添无尽的担心。好在时间不长，天亮起来了，羊湖亮出了自己蓝色的秀容，静静地观察着来自远方的大车小车，操着各地方言的朋友。远远地，湖面上看不清风轻浪软抑或风急浪涌，只见粼粼碧波铺展成一弯蓝田，辽远的翠微似有若无。正想体会一下从容飞扬的快感，沉浸在诗意缠绵温情萦绕里，那些讲着普通话身着民族服装的人牵着披挂一新的牦牛、藏獒招徕生意了。我几次拿起相机谋划着拍几张心仪已久的藏地特色照片，犹豫再三又忍痛收起。这是些藏胞呢，还是些藏漂呢？抑或是土著的“热结巴”后代？贪得无厌是人类的本性啊！
　　说是三十分钟的观湖时间，但不消五分钟，风刀刮得人脸生疼，缺氧使人胸闷气短，嘴脸乌青，大有休克的架势。我只好在车上望着千年圣湖像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蓝玉在雾霭茫茫的地方静默着，任凭天空翻云覆雨，地下游人品头论足，感受那份神秘的宁静以及让人肃然起敬的深厚的宗教韵味，以自己内心的虔诚去静静感受神圣，消除杂念。
　　没有等到云破日出，我们一行又踏上了回程。
　　
　　【第二站：卡定沟风景区】
　　进入卡定沟风景区的路上，有一处别样的风景“中流砥柱”。
　　“无限风光在险峰”，但“中流砥柱”却以一块巨石的模样低到了雅鲁藏布江的水里。水中，它以山的姿态稳稳屹立于涛涛江水中，任凭汹涌的巨浪在身边吼声如雷，纵然千击万锤，它自巍然不动。真正的中流砥柱啊！江边一条两车道的公路大货车小客车蜂拥而过，时时上演“兑车”（象棋语）险剧。路边悬空搭建的观景台太小，远远满足不了游人拍照赏景的需要，据说每年总有几十人丧生于次。我不是愚公，也不是智者，只想到人们一睹巨石风采的心理大概不外有二：在慨叹自然鬼斧神工的同时，默默地以古今圣贤、仁人志士在时代洪流中那种坚持涤荡自己心灵的尘埃的精神。
　　十五分钟的赏景时光，像秒针“噌”了一下过去。这些与死神多次交臂的人早早地鱼贯上车，静等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猴子王”恋恋不舍地回归座位。
　　大巴小心翼翼地驶离“兑车”路段，向林芝方向开去。两边的山渐渐地绿起来，坡上、路边的草高起来。有树了！渐渐地，渐渐地，一颗颗悲悯紧张的心落到了腔子里，似乎从阴沉沉的雾霾中慢慢步入洁净如洗的阳光里，耳边是淙淙的流水声，映入眼帘的绿树逐渐高大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凉丝丝的温润。
　　黄昏时分，卡定沟风景区到了。
　　从公路边下来，踏上一条短短的缓坡，就是卡定沟风景区大门。不大的地方，一个抽掉四分之一木板的大桶就是整个风景区了，总面积也不过几百平米吧。敲过门边那个经筒形的大钟，人就是一只蚂蚁蠕动在桶底了。几十丈高的黑褐色石壁直上直下，阳光只能照到约十分之一的顶上，像一条白练飞挂在光秃秃的石壁上。阳光闪耀处直泄而下的瀑布在数十米高的地方如同婚礼上的水晶酒架分好几层俯冲下来，像一位慈爱的母亲以自己的乳汁哺育着身边的每一个儿女。数十棵碗口粗的青松，几杆翠竹，岩边、脚下的蓬蓬绿草无一例外地感受着母亲飞珠溅玉的慈爱，到了大门口的石板上，水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腻腻地软着身子。瀑布分层的岩石上，人们就势搭建的护栏边，一个个游人惊喜地在岩蹬上仿鹭鸶单脚小憩，飞天羽化，欢声笑语在米家山水间回荡。与处处蓝天白云的广袤高原相比，卡定沟风景区就是一个江南的小家碧玉：精致、秀逸、温婉，她青松的身姿，翠竹的衫儿，绣花的绿草鞋，没有一处不比江南更具牵襟扯裾的力量，更令人流连忘返。
　　我在左突右冲争不上瀑下一站的瞬间，只好退而求其次，望着站位最低的青松摆动相机。无奈，青松只顾贪恋桶顶阳光的温暖，丝毫不顾及爱树人的情绪，拍出的是一张张不尽人意的废片，只好悻悻然作罢。现在想想，那碗口青松的骄傲就如只为来世上干大事、不为躲枪子的鸟，目无旁睹，只为顶天立地，或许青松早已心怀葵花之志，并不曾正眼望人类一样。我烦躁地在各处寻找着更合适的立足点，终不果而罢，最后以人在湿滑的旧木树栏上的留影以慰爱意。“人定胜天”是神话！卡定沟是梦，梦不能复制，后来多次梦里相见，也尽是些梦的残片。团旅自然不容人对一峰夕照从容凝然，其实，大自然给人的赠礼各不相同，要知足才能常乐！
　　
　　【第三站：尼羊阁】
　　晨曦微露时刻，我们纷纷起身来到旅馆门前。乳白色的浓雾一直涌到院子的围墙边，似坚不可摧的卫队守护着远山的神秘，附近的建筑物一概神龙见首不见尾。随着天边鱼肚白的一点点推进，浓雾静悄悄后退，渐渐如揭开的柔纱，点点寸寸直柔到人心的最深处。我微闭眼眸，幻为羽化的飞天，襟飘带舞飞升云端。此时，梅妻鹤子，总觉烟火浓重。观音笑现云端，未免清纯得太假。我只盼一位人间的模儿手执红色物件哪怕雾里一闪，或普通人家的孩儿在雾里打几个滚，都是对眼睛的极大犒劳。也许，远山近水中早有神话传说存在，只是我们无缘一睹罢了。
　　一忽儿功夫，光剑刺散了仙境，我们又上路来到尼羊阁民俗博物广场。
　　如果晨起的仙境是飘渺空灵远离尘世的仙境，那么尼羊阁才是弥漫着人间烟火的仙境。巍巍的尼羊阁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由虚到实，由远到近，缓缓地从浓雾中剥离出来，旁边的树、草、经幡渐次出现。阁旁平整的庄稼地如一张大地毯徐徐铺展开来，毯上的方块图案、花纹渐渐清晰起来，八一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也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房后远山上的雾峰云岭若隐若现，如梦如幻。
　　夜雨浸润的五色经幡，在天葬台遗址前一动不动，随着导游的讲解，凄惨的烟火味深深地灼痛了每个汉家儿女的心。阁内图文并茂的各个少数民族风俗的趣味，也难以冲淡天葬的酸涩。作为文成公主的娘家人，我们为她做出的卓越贡献骄傲的同时，对唐太宗的深谋远虑感同身受。看着展馆里的曲辕犁、青稞穗，我眼前浮现出了一千三百年前的情景。公主的随行农技队在高原的沃土上洒下自带的种子，细心地除草、施肥，收获的汗滴，漾出高原儿女脸庞上的惊喜。唐宫的乐师指导藏家儿女排练的《霓裳羽衣舞》绕梁三日的余音，穿越千年的风尘送来文成公主不绝如缕的乡愁。自她怒摔皇母赠别的日月宝鉴以来，高高隆起的日月山就永远高耸成了南北的分界线，阻挡了她望穿秋水的眼眸，她珠泪雨下变成的倒淌河，至今仍然日夜奔腾不息。我心里默念着：你的诗典柔化了骄蛮，望诊抚平了病痛，你是众尘一次次等身长磕的拜谒，你是世世开着的一朵长安花。青藏铁路已驰上千年冻土，飞机已穿梭于拉萨机场，最慢三小时即可直达咸阳。公主，宽心吧！
　　……
　　千百年来，青藏高原以高海拔成就了自己的神秘，使得高原以一朵淡雅的花儿之姿永葆青春。铺天盖地的白云，古朴自然的彩色房屋，随处可见的雪山融水，让我们游人在转经筒“叭叭”响了几千年后还发出惊艳的赞叹！
　　上苍赐给藏家儿女美景的同时，就收回了诸如食物、便利等条件。青藏公路沿途大片大片布满门扇大的岩石的空旷地带，寸草不生的高山之巅，顶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山、石、白云千年相看不厌，老鹰都罕见身影，数座小房子，几干绿树就是一处风景，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在这块灵魂凸显的土地上，每个人心里装着一份虔诚，举手投足间保持着佛的姿势，连排的转经筒金光一片，照亮了心中智慧的源泉。这儿的人及其容易满足。放牧在外，长时间回不了家，饥了渴了，地上捡三块石头支起炉灶，就近的小河或水洼舀些水，看着蓝幽幽的牛粪火舔着锅底，藏袍的腰间撮几把糌粑，几木碗盐巴清茶入肚就行。夜幕降临，冰冷的冻土上等身长袍一展，蒙头裹脚，垫地被天就可酣然入梦。婚嫁的礼物也只是一筐牛粪、几件旧衣裳放置在喜家路过的地方就行，死了也不过几尺白布裹身送上天葬台。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朝一回布达拉宫，给佛献上自己积攒的金银。如果有回程，给亲朋好友送上圣湖的一捧清水。那千辛万苦的朝圣路啊！可是三步一个长头、一步一个短头量到拉萨的。
　　见过世间最幸福的人吗？带你去看看这个坐在大昭寺护栏后的小格子里手端酥油茶的女人。她的穿戴不错，与其理解她的幸福来自偏居一隅的无知，不如说来自大自然神秘的暗示。她的幸福感也许来自刚捐过钱的手，也许来自量过神山圣湖的脚，也许来自感受了波光粼粼、雾霭茫茫的纳木错沉淀了神秘宁静的心，也许她刚刚给老阿妈购置了一台打酥油的油水分离机……一股巨大的幸福祥云笼罩着她，发自内心弥散在她脸上的幸福，像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八方游人驻足观看。
　　原来，人间最朴素、最丰富的内容就存在于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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