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秋
我常常想念家乡的秋,好像离开家乡的秋好久了,不仅是时间上的久,连空间上也好像隔了汪洋大海,搜不到踪影。虽然每年都回乡下老家,但那时已是冬天。
记忆中的那一份美好的秋天,想起来,有点甜又有点苦,像是伴着童年时光的那棵枣树,有时挂满了果子,有时稀疏可怜。最是幸福的时光是,小小孩童的脚丫子不怕枣树的针尖,一溜子爬上了树,大把的往地下扔着枣子,伙伴们抢着笑着,恍如那时的秋,在眼前一般。
初秋来的时候,大人们已经忙完了田地里的活计,对小孩们也不那么苛刻,便有他们疯了野了的自由。那时候,树林还是一片青绿色,林子面拴着安逸的牛,风吹来,在树荫下的人们,谈笑着今年的收成,几声啾啾的鸟鸣,似乎在商量着去哪家偷点稻谷。
突然想知道有没有味道这一说?秋的味道。
在乡下,我确实记得那种味道。初秋之时,太阳还不小,农家的稻谷铺在晒场,阳光蒸着谷物的水分,空气中散开着粮食特有的芬芳,再有喳喳的几声知了,大人抓一小把谷子放到嘴里嚼一嚼,一小皱眉,便笑笑说道,“哎,谷子晒干了。”小孩子也会煞有其事的学着大人模样,也拿一小撮,放到嘴里,也小皱眉头,像个小老头一般说,“哎,谷子晒干了。”小孩耐不住嘴巴的谷物的生味,急着吐掉,惹来大人的笑骂声。
傍晚,放学的孩童三五成群的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是山那边的,离小学有些距离,他们要趟过一条河,走上五六里小路。而我们这些离小学近的小孩们,回家便到后山林子里,牵牛出去放养,也是三五成群的。
放牛娃们会一起决定是大堤坝上,还是去山上,或者去水库的浅滩旁。这些在现在看来都是危险的地方,那时候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乐趣的所在。去堤坝呢,我们约定几个人看着牛,一些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小一点去游泳,抓鱼,摸螺蛳,回来后,便和那些看牛的小孩一起分。去山上呢,更有乐趣了。我们自己会带上几个白薯,上了山便开始烧火烤白薯,他们会朝火里面丢一些干牛粪,这样烤出来的白薯异常的香甜。还是一些人看牛,把牛赶到肥沃草地,两三个人看着火,防止延烧,另一些人捡完了柴火,便开始漫山的跑,他们像猴子一样寻找山里的果子,有野葡萄、野柿子,有时还能找到一两只西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果子。白薯熟了,轻轻拨开黑色的皮,再烫也不舍得丢开,咽着口水,吃完了白薯,已经是满脸的灰炭。吃饱了,又开始玩游戏,爬树掏鸟窝。欣欣然,一天便结束了。踏着晚霞,骑在牛背上,唱着走调的歌,说笑着乡里土话。
中秋还没开始,大人们便开始收下地里的副食品。小孩屁颠屁颠的跟在大人后面,收花生去。大人拉着板车,小孩子坐或躺着,有的不情愿被大人拉去帮忙,有的是贪吃要吃新鲜的生花生愿意去的。拔起花生,便要磕掉泥土,一阵扑扑的泥巴,有时会飞到你的嘴巴里、耳朵里,运气不好还会飞到你的眼睛里,吃着满嘴泥巴的花生,丝丝甜甜的味道,大人也是笑看着小孩的泥巴脸,忘记了一个夏天劳作的辛苦。
中秋一过,秋天的味道就浓了。二季的水稻将熟,田地里面是一片青黄色。蜻蜓,蝴蝶还沉浸在追欢中,丝毫没有知觉秋末了。知了卖力气的叫着,好像在抱怨不够凉爽。只有耕牛开始长膘了,歇了几个月,主人会给他们吃些谷米,养肥了好在初冬卖个好价钱。
深秋时候又开收二季水稻,稻谷中间带着一些干燥的秸秆屑,又有它的清新味道。十三四岁的男孩,学着大人模样踩着打谷机,谷物四射,男孩有些许满足感,这个时候的男孩,都懂事了,明白父母的辛苦,有时候还会欢快的抢着做农活,瘦小的身材扛起两倍身体重的谷包,懂事得让人心生微痛又欢喜,大人的口里是斥责,看着男孩踉踉跄跄的把谷包堆上了板车,眼神才放心的离开。
秋的味道不止这些,乡土的秋也不止这些。那些秋色里面,从来没有愁。我倚在高楼的窗前,看着楼下的树木,放佛一个季节从来没有变过。我知道愁是从哪里来的,我再不需要去问,问他们,怎么忽然感到乏了,忽然没有存在感了,忽然厌倦了。
只因为,太久没有闻到那种味道。秋的心空了,便是愁。我想,也许,有些东西要去寻找,而有些东西是找不回来的,另一些东西已经消逝了。前段时间,听说二叔车祸截肢了,家里种了八十亩水稻,大部分是靠自己的人力,一下田地荒废,借钱治病,一辈子的劳作好像一下被土地抛弃了。乡里种地的人少了,承包的水田倒是机械化,养牛的人很少,但也需要大量的人力,很多少壮都选择外出打工。
我已经属于没有秋的城市了吗?关于秋,只剩下眼前的月饼,提醒着这是中秋要吃的东西。可这月饼的味道,就仅仅是一个月饼的味道。
原来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秋啊,就像二叔失去了他的脚一样,从此没着没落。
我沉沉地飘在梦里,梦见秋,又去放牛,也听到鸟叫,还吃了烤白薯,再闻到地里的花生和泥巴。
还会吗?还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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