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倾城（散文）

雨倾城（散文）

1、
　　近日来总是下雨。
　　前一日还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第二天一觉醒来，便换了个阴云密布的景色，那雨点在灰暗的天地间飘洒着，似乎在叫嚣，这是属于我的舞台，谁也不许争抢。
　　蓝天白云被这铺天盖地的气势吓得躲到了幕布后面，阳光也被幕布遮挡在了舞台外的地方，苍茫天地间，成了雨尽情挥洒的巨大舞台。
　　此刻，雨是唯一的主角。
　　透亮的雨丝是一根根长长的琴弦，从天上垂下来直落到大地，风是那双技艺超凡的手，不论是温柔地触摸，还是激情的弹奏，这一曲天地间的和弦，丝毫不逊于世界上任何一个绝世琴师的演奏。
　　我想，这位大师弹奏的应该是竖琴，你听，叮咚——叮咚——可不是竖琴那清澈婉转的音色。
　　起初，那琴声是断断续续，若隐若现的。
　　像是一个满腹心事的女子，坐在落花满地的庭院里，将柔肠百转的心事都付与指尖，倾诉在寥落的琴音里。
　　一声，两声，三声……
　　诉不尽的哀怨与惆怅。
　　这样的女子必定是惹人怜爱的，果然，不消多时，倾慕者便从四面八方悄然赶来。
　　小巷中的青石板，马路上的水泥，屋顶上的瓦片，树梢的嫩叶，绿叶间的花朵，滴着水的屋檐……这些原本毫无生气的东西因了雨水的润泽，顷刻间闪动着耀眼的光泽，仿若落入凡间的精灵，瞬间灵动起来。
　　而它们应和雨滴落下时发出的回响，则是为了表达对这位寂寞演奏者的感谢和赞美，毫不吝啬地悦耳和清澈。
　　这女子又是极其低调的，不然，也不会每次在出场前，都事先在天地间挂上一块灰暗的幕布，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
　　然而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却越发地惹人遐想。
　　我猜想着，她必定是绝美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倾慕者来与她合奏。
　　其实，倾慕者又何止那些与她遥遥相望着的合奏者呢，还有更多她的追随者，默默自发赶来装饰这本不该寂寞的舞台。
　　雨滴落进泥土里，一朵朵暗色的花朵便在行人的裤脚上盛开。
　　雨滴落在窗台上，一朵朵明澈的花朵便开始了一段如樱花坠落般绝美的短暂旅行。
　　雨滴落入草丛中，一朵朵晶莹的花朵便装饰了青草五彩的梦境。
　　雨滴落进花蕊中，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便在花朵的心房里，种下了一粒蠢蠢欲动的种子。
　　雨滴落在树叶上，苍翠的树木便一改往日伟岸挺拔的身影，多了几分侠骨柔情。
　　雨滴落入河水中，平静的水面上瞬间绽放出无数朵的花，像是烟花绽放般绝美，因为短暂，显得美丽而苍凉。
　　还有，街边屋檐下因避雨而邂逅的男女。
　　还有，农人因雨水滋润庄稼而绽开的笑颜。
　　还有，溪水里跳跃着感受新鲜空气的鱼虾。
　　还有，山间树木上袅袅升起的薄纱。
　　还有，被雨水滋润心怀的诗人口中吟出的诗句。
　　还有，还有，还有……
　　这些都不是演奏者的作品，但，若没有这位不愿露出真容的幕后功臣，又怎能成全如此多的美丽？
　　
　　2、
　　对于雨，我总是有种复杂的心情。
　　那间陪伴了我十几年成长岁月的老屋，破筛子似的屋顶，总是抵挡不住雨水毫不怜惜的侵袭。
　　小时候一到下雨天，母亲便愁眉苦脸地找出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徒劳无功地想要接住比外面稀疏不了多少的雨水。
　　然而，纵使把本就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摆得像个热闹的地摊，也改变不了地面被雨水毫不留情湮灭的命运。
　　最讨厌那突然而至的暴雨，来得毫无防备，前一分钟才听见屋顶上滴滴答答的声响，还没来得及将与它对抗的“武器”在每一个防备疏漏的地方一一摆放好，它便又消失得毫无理由。
　　像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小丑，戏弄了我们这几个可以说是厌恶他的观众。
　　更加让人抓狂的是，这样无聊的游戏，他却乐此不疲，于是，我们只有皱着越来越深沉的眉头，无可奈何地被他戏弄一遍又一遍。
　　这便是关于童年雨季的大部分记忆。
　　从初夏的第一场雨开始，跟雨水一样湿嗒嗒的心情便像一条甩不掉的水蛇缠在心头上，幽幽地如影相随。
　　然而，对于能带来洪水的暴风雨我却是不讨厌的，期待它的心情，甚至可以用翘首以盼来形容。
　　因为，洪水能带来满河从遥远的长江逆流而上的鱼，其中的一些，会成为父亲渔网里的战利品，在母亲勤劳的巧手下，变成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若不是这老天恩赐的美食，节俭的母亲是舍不得花钱从街上买的。童年时期家里的餐桌上一年到头都是田间地头种出的蔬菜，这因原本不受欢迎的洪水而带来的美味，让那因连日阴雨而阴霾的心情，轻盈明朗了许多。
　　父母亲对雨也是又爱又恨。
　　偶尔的一场雨，能很快将干涸的田地变得湿润，省去了许多浇灌庄稼的辛劳，但是多下几日的话，地里的蔬菜便都纷纷耷拉下了脑袋，像一个个玩累了的小孩，不再神采奕奕。而它们身下的泥土，也被雨水冲刷得遍地横流，原本用锄头细细梳理好的沟界也都没了形状，几个烈日下的汗水，都被雨水冲刷殆尽，付之东流了。
　　田里的水稻更是让人担忧，原本因缺水而枯瘦的身躯浸泡在浑浊的深水里，没了初雨时的欢欣挺拔，像是一个个吃撑了的人，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放水又成了父母亲心头的一件大事，干旱时，想方设法要把沟里的水往田里引，洪水时，又要费尽心思让田里多余的水随着水沟流走。
　　放水比引水难度更大，铺天盖地都是水，除非是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不然，那水只有往比平地要低的田里流的份，不会有逆流而出的道理。
　　何况，还有那像幕布样把天地间围得密不透风的雨帘，地上水流得再快，却怎么也跟不上雨水落下的速度。
　　父母亲的额头上的纹路像被雨水打湿的河面上的水纹一样多，我的心情也跟被雨淋湿的衣服一样沉。
　　对于这下过了头的雨，我是又爱又恨的，真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才好。
　　
　　3、
　　窗台上的那盆奄奄一息的栀子，因了这几天雨水的滋润，开始慢慢有了些生气，那几片总也不见长的叶子，竟然渐渐有些舒展起来。
　　大约是在两个月前，我在菜场旁卖花草的店铺里一眼看见枝繁叶茂的它，便一心喜欢上了，毫不犹豫地带回了家。那时候嫩绿色的枝叶间都长了许多的花苞了，我以为它不日就会花满枝头，而那卖花的妇人也确实如是告诉我。
　　可是过了几天，我不仅没有等来花朵的开放，反而眼见着那原本郁郁葱葱的叶子竞相开始枯萎，心里大有受骗的感觉。
　　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只有想办法挽救，毕竟，我是满怀着看花的心情将它买来的，可不想空欢喜一场。
　　于是，我把栀子整棵从花盆里取出，倒出不能给它提供生命滋养的土，将根部细细清洗一遍，直到可能导致它枯萎的污垢都全部被水流冲刷干净，再小心翼翼地将根部放进洗干净的花盆里，填上从楼下院子墙根的月季下挖来新鲜泥土。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完成这一我从百度上雪来的急救工程。
　　总算没有辜负我的一番辛苦，那天晚上，奄奄一息的叶子们恢复了之前的挺拔。我以为它就此被我救活了，又满心期待地盼望着雪白的花朵开满枝头。
　　可它终究还是辜负了我。精神抖擞了几天之后，叶子又开始枯萎了。
　　这次，我不再对它抱有重生的希望了，也没有别的拯救办法。
　　一个星期左右，绿色的叶子全部变成被火烧过似得焦黑，原本让人看了心情愉悦的盆景，彻底失去了生命力。
　　我还是不甘心，抱着涅槃重生的渺茫希望，拿剪刀把枯萎的叶子悉数剪去，直留下枝头那几片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绿色叶尖，才使它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的败坏心情。
　　又悉心地浇了几天的水，但那一点也不肯长的几片叶尖，让我渐渐放弃了要拯救它的念头。之后，索性连水也懒得浇了，任它自生自灭。
　　不知哪里来的一棵草长在了花盆里，不多日，细长嫩绿的叶子便比栀子高了。
　　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种草草成茵。
　　那一日清晨，因为下了一夜的雨，空气格外的清新。起床后，我便打开了窗户，呼吸起被雨水冲刷过的新鲜空气，心情也跟窗外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一样，明澈清朗。
　　无意间的一个侧目，竟发现那盆栀子枯萎的枝条有了返青的迹象，那立在枝头倔强地不肯长大的叶尖比之前要多了一些，并且长大了不少。
　　这意外的发现让我开心不已。
　　大概是雨水的功劳吧，之前虽日日浇水，但浇的也都是自来水，想来这空气污浊的城市，水质也好不到哪去，连一棵植物都不能救活。而大自然的几场雨，便让我费尽心力想要救活却无能为力的栀子死而复生了。
　　看着花盆里渐渐青绿的枝叶，我的心情既欢喜，又有些许的悲伤。 共 3114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