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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村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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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村庄(散文)

我的老家前安庄,位于河南省与安徽省的交界地带,只是一个不过百余户人家的小村庄。僻远,闭塞,困顿是贴在身上已经几辈子的标签。就算是在互联网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网上也找不到一丁点儿关于它的消息。
  前安庄这个名字,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年代应该不算久远。听老辈们说,最初,我们那几个庄子都是叫安庙的,好像是有着一座土地庙还是其他什么庙,也不知道了,在我小的时候,庙早已不复存在。后来,安庙不知什么缘故,分成了三个庄子,前安庄,安庙,后安庄。看名字就可以知道,这是根据地理位置,以安庙为中心命名的。
  自从我出生在这个村庄,已经是二十年的光阴了。可是,我对这个村庄,却只有不足十年的记忆。三岁以前的印象是模糊的,自四五岁才开始记事儿,待到后来读五年级,又开始去其他地方上学,一直到如今读大学,依旧如浮萍,漂泊在他乡。所以,我能说的,也只是十岁左右,那一点零散的记忆,以及,后来偶尔回家看到的景象。生于斯却不能长于斯,村庄是我最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命之源。
  起初,村庄是破败的,哪怕与相邻的几个庄子相比,也始终处在低处。所以,村庄的人有着一种骨子里的低人一等的感觉,这一点在我小学时就可以感觉得到了。有时候,我们不惹事,别村的小孩子也会欺负我们,比如玩弹珠的时候耍赖,占座位的时候抢我们的位置,或者嘲笑抢我们游戏的地盘,很多人都默默承受了。这种很小的事情里透射出来的懦弱,在今天看来,和经济水平以及村庄的整体实力,不无关系。整个村子,没有一栋楼房,最豪华的,也只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几家平房(在我小的时候,总是想着爸爸赶紧把房子重新盖成平房)。村庄也没有现在的水泥路,到处都是土路,灰扑扑的,下雪还好,若是下雨,到处都是泥泞。所以村里人下雨天很少出门,大多窝在家里,或者去几家固定的牌场打牌。
  那时候,村人还是在地里刨食儿,出门打工的人很少,所以整个村子里充满生机,到处都可以听到孩子们的玩闹以及女人们的闲聊呼喊声,有着烟火的琐碎与温情。不像现在,整个村庄都有着一种迟暮的冷清。在农忙时节,还可以看到不少人,农闲的时候,大多数劳动力和青壮年,不分男女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或者留个女人看家,其他人,都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去了。甚至有些人,家里的地也包给别人种,一年只是收些钱,当做租金,全家都逃离了村庄,几年,甚至十几年也不回来。他们的“家”在城里,村庄只是祖坟所在,早已没有了认同感。
  初高中的时候,我在县城上学,一个月或者一学期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感觉和村庄越来越疏离了。新出生的孩子们大多不认识我,老年人又因着外貌的变化,不敢相认,鬓毛未白,乡音未改,在村庄里,我已成了陌生人。当然,不只是我,很多同龄人,都是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和村庄越来越疏离,也越来越陌生。甚至更小的孩子,都被送到城里的寄宿制学校上学,父母在外打工,我们这些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偶尔回去,看到当年读书的小学在破败之后,又被重新翻修成很精致的三层小楼(与以前相比),只是在这里上学的孩子却已是寥寥。昔日熟悉的读书声以及课间的嬉闹与欢笑声,仿佛已经被时光隔成了前世。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越来越淡。
  后来,推行新农村计划。在全国改革的背景下,村庄以及千千万万个它的兄弟姐妹,被看作中国的病灶,成为中国的悲伤时,贫困的伤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到大城市谋生。在火车站,在工地上,在寒风中,在烈日下,在被刻意遗忘的城市深处,我们可以看到无数的农民工,他们背着巨大的行李包,穿着破旧甚至肮脏的衣服,笨拙地在城市的夹层中挣扎着生存,甚至还要被冠以“农民工”、“土包子”的称呼,忍受着别人的冷眼。霓虹灯的繁华不属于他们,高楼大厦的干净不属于他们,那些在他们亲手建造起来的楼房中居住的人,用嫌弃的眼光看着他们。听爸爸说,他在给别人装修的时候,有些业主甚至连一杯水都不愿意给他。我不知道有多少是我曾熟悉的亲人也在遭受这样的屈辱。村庄的温暖贫困,与城市的冷漠富裕,成了不可调解的矛盾。
  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些人在城里发了财,买了房子,有些人却年复一年地挣扎着,为了多赚一点钱,为了省下一点路费,为了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几年几年地在外奔波。他们只能任由自己的孩子被冠以“留守儿童”的称呼,任由老人在时光的摧残下老去。在贫困面前,天伦之乐显得奢侈,所有的背井离乡,都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当然,也有一些人在城里赚了钱,回家盖房子。他们用半生的积蓄,先盖起楼房的架子,一个空壳。然后继续打工,一点一点装修,一件一件添置家具,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婚嫁的时候,有一栋体面的房子。至于内部的修饰,那是结婚后一家人的事业。所以,很多人看到现在村庄到处是楼房林立的繁华,认为农村已经富裕起来了,甚至住房水平已经超过城市,却不知道这种繁华的深处全是泡沫,一碰即碎。
  去年我回家,村庄半数人已经盖起了楼房。整个村庄被鲜明地分割成两个部分,村庄外围靠近路的地方,已经楼房林立了,村庄中心依旧是破落的老旧的房屋。曾经的中心地带,如今成了村庄最破败的区域。村人大多把宅基地换到了靠路的地方,“要想富,先修路”,都知道越是靠路,越是方便,越有可能获得机遇,开个小超市或者小饭馆,都是糊口的营生。虽然至今也没有什么店铺开起来。只有村庄中心那一块,矮矮地趴着,像迟暮的老人,坐在一群衣着亮丽的年轻人中间。在城市中,也有着这种现象,在远离繁华的角落里,是低处的光阴,他们管这个叫“城中村”,大多是打工者聚集的地方。村庄也有了自己的“城中村”,村庄越来越像城市了。
  如今,很多学者认为村庄已经陷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消亡,这一点虽然有些武断,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就拿前安庄来说,劳动力的大量外流,导致越来越多的土地被兼并,越来越多的孩子留守,越来越多的老人空巢。它折射出来的社会问题和发展问题,到底应该如何解决?我不得而知。政府对于农民工、对于乡村的种种政策和努力,似乎都只是把村庄变成一个又一个城市的赝品。乡村成了底层、边缘、病症、伤疤的代名词。那些有着风景名胜,名人遗址的乡镇,还可以作为旅游景点,尽可能地残存下来,作为展览的样品。至于像前安庄这样的小村庄,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业绩,在史册中也没什么位置,迟早是要陷落,被城市同化的。我不知道有多少村庄正在像我的村庄一样,变得越来越繁华,也越来越陌生。
  中国发源于部落文化,自古便习惯群居生活,后来又形成完整的宗法制和村庄文化,这是中华文明的发端,也是中华民族的根基,为什么现在,村庄成了民族的累赘,城市独立个体的生活才是现代文明的象征?这些我不得而知,也是难解的命题。从鸡犬相闻,到如今的铁门相隔,是村庄的隐痛。我只能看着曾经温情的村庄,越来越冷漠孤单,成为完全陌生的样子。那些曾经常去玩耍的人家,房屋外的锁,渐渐被光阴锈蚀,曾经温柔的月光,在灯光辉煌的映照下,越发苍凉。我不知道在若干年以后,我会不会在某一处装修精致的博物馆中,指着里面颓圮的废墟对子孙后代们说,看,那就是曾经的村庄,像看被福尔马林泡过的标本。我不知道。 共 2855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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