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流年（散文）

雪舞流年（散文）

摘要：午夜，铁马冰河入梦。梦里，雪花漫天飞舞，分外妖娆。我，踏雪而行，笑靥如花。
　　一
　　记忆中的雪，是静止的。
　　因了堆积的厚重，我总是把纷纷扬扬的飞雪忽略。目之所极，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似千树万树的梨花开，又似一顶顶白色的帐篷，更似那童话般的唯美布景，美到无言，让我屏住呼吸。
　　枯槁单薄的岁月，天寒地冻的光阴，孩子们早就惺惺期盼着一场雪。一夜醒来，田野，树梢，房屋，河边，池塘，全覆上晶莹洁白的雪，积蓄着过冬的能量。那盛大的洁白，堪比童话世界的美，诗意翩跹，冰清玉洁。而此时，你，就是王子，就是公主，就是童话的缔造者。
　　田间的萧索，已被白雪覆盖，枯黄的稻茬错落有致地露出尖尖角，倒生了些另类的别致，多了些清寂优雅的风情。空旷的田间，实在没有多少生命的存在，而主人，因了这空旷，也不用顾虑庄稼被糟蹋，放心地将牛羊放逐在这片田地间。三三两两的牛羊，倒也兴趣盎然，从一丘寻到另一丘，很是温顺乖巧，没有了往日的闹腾，似乎为了应景这一场雪的静美，在雪地里寻找着别样的快乐与安稳。
　　河流，坚冷如斯，停止了往日哗啦啦的吟唱，收敛了欢快活泼的性情，开始了安静的蛰伏，成了天空的明镜。坚冷的河流表面，透着无比的凛冽，泛着浅绿的光芒，将天空倒映成景，却冷冷地射向它永远够不着的尘世，是对抗，是宣泄，更是无奈的武装。一场冰封，让自己更明白，未来永远在远方，日夜奔流是唯一的宿命，永远没有靠岸的可能。调皮的孩子，拿起石子掷向河面，只闻一声清脆的裂响，伤痕无数，河流奔涌着泪水，无比委屈。若你用手去迎着这喷薄而出的水流，你定会惊讶于这水流的温暖，不躁不争，不急不烈，恰到好处。
　　房屋，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早已沾满了岁月风霜，却依然顽强地存在，为乡民挡风遮雨，努力支撑着这贫瘠的生活。原本，只是简单的茅舍或是朴素的土砖房，枯朽与破败无处不在。可因了白雪的覆盖，顷刻间焕然一新，家家户户生了新意。
　　洁白如柱的冰凌，沿着屋檐齐齐整整地垂下，一条条，一道道，高高在上，却又透着无比清凉的美意，是那时独一无二的风景，以后的岁月里再不曾见。那冰凌，似水晶灯一样明亮，泛着干净的光芒，每一根都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太美太诱惑，于是大家搬来凳子、楼梯，或是小伙伴们自己搭成人字梯，设法将冰凌掰下，捧在手心如获至宝，小手被冻得通红，脸上却乐开了花。我曾不顾一切想要拥有它，当我将之拽在手中，看它急速地消瘦，我有些不知所措，随之，大哭。那时，我懂了，最美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
　　房前屋后，山间河畔，那些于肃肃冬日依然挺拔苍劲的大小树木，有的只剩枯槁光秃的枝丫，有着透着隐隐约约的绿，带着光阴无尽的凉，释放着饱满的力量。那孤单的枝丫，坚冷地立于尘世，义无反顾地刺向天空，那覆之身上星星点点的洁白，更彰显了它气势恢宏的孤独和淡然自若的优雅。那绿，被白雪掩藏和绽露得恰到好处，零零碎碎地在寒风中摇曳，没有春日的清新，却格外柔软，没有夏日的富盛，却生机无限，没有秋日的深遂，却别具风情。
　　最喜那被雪遮掩的菜地，那洁白与葱绿的天然泼墨，便是希望的萌动与温暖的存在。那一畦畦白菜、萝卜，绿油油的一片，赛过春天。娇俏的白菜紧裹着身躯，碧绿碧绿的萝卜将枝叶向四处柔媚地散开，一个羞涩内敛，一个大胆豪放，与瑟瑟冬日来一场温柔的较量。风吹过，它们坚定地将自己抱紧，或是一叶搭着一叶连成绿色的钢铁长城，顺势婀娜起舞。雨下了，它们静谧地聆听着冬雨的心脉，贪婪地吮吸着天降的甘霖，自在欢快。雪飘了，它们安静地迎接这一场飘逸若仙的情韵，任其覆盖，内心暖意潺潺，正一步步与春天接近。
　　孩子的世界，从不惧寒冷。愈冷，愈挡不住孩子好玩的天性。尤其是下雪天，父母再怎样苦口婆心的叮咛和严辞厉色的约束都不再管用，孩子们都惊呼着飞跑出家门，玩得忘乎所以。三五成群的小伙伴，哪里雪多往哪奔，哪里空旷往哪钻，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滑冰……有的小伙伴飞快地爬上树梢，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捧起树上的积雪冲树下的小伙伴展开了来势汹汹的攻击，打得小伙伴们措手不及，四处逃散，却又无可奈何。得意之时，他又使出了吃奶的劲，不停地摇晃着树枝，白雪纷纷而落，树下的小伙伴们一阵惊呼，“下雪了”，全然忘了这是一场温柔的战役。
　　为了安全，下雪天，许多小伙伴都请假在家不去上学，我却执意坚持。与其说我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不如说我有我的私心，只是喜欢一路的雪景，仅此而已。上学必须走过七弯八拐的田间小路，狭窄，湿滑，还有坡度，我只能小心再小心，拣着干净的积雪处行走，手里还不忘掬一捧雪。遇到寸步难行之地，为了不摔跤，我豁了出去，双手撑在地上前行，真正的手脚并用。那并不太长的一路，父亲一直站在家门前投以关切的目光，直至我安全走进校门。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当时内心不无担忧，却在试着放手，那是他爱我的方式，有雪为证。
　　瑞雪兆丰年。那时，我只感受到一场雪带给了孩子们无尽的欢乐，却不懂一场雪带给村民更大的意义。长大后才懂，一场雪，更是村民心中静美的期盼，期盼着来年能有个好收成。那白雪皑皑之下，是多少生命的拔节与蓬勃，是多少希望的生长与涌动。
　　记忆中的雪，是一个天真美好的梦，如诗，如画，在如水的光阴中温柔泼墨，点滴浸润开来，深情如许，美丽依旧。
　　流连着，又期盼着。今年的雪，会有何不同？
　　二
　　多年了，难见一场雪。终于，要下雪了。
　　近来，天气预报告知，全国各地大雪将至。为了这场雪的到来，我情愿天气冷到极致。我想，只有出奇的寒冷，才会有雪落的可能。
　　等雪的心情，宛若期待一场花的初开，宛若在等待那姗姗来迟的心上人。我，一再整理内心，放空尘世繁芜，只等雪的身影飘飘而至。
　　一早，风狂雨骤。窗外飘着冰凉的雨，滴在指尖眉睫，啪啪作响，似针尖的刺痛，让你异常清醒和兴奋。北风，呼啸着，透着横扫千军的鬼魅与阴森，从四面八方涌来，即使着再厚的衣裳亦挡不住刀割般的冷。脸，已被这冷风冰雨吹成了雪一样的白色。
　　所有的情境已酝酿饱满，只待一场雪，款款而来。
　　正想着，空气中清晰地传出沙沙的声响，地面溅起无数蹦蹦跳跳的雪珠儿，一颗颗，似调皮可爱的孩子，上蹿下跳，四处流散。雪珠儿，落在头顶，温柔又清脆地点醒，触过眉睫，漾开温厚的深情，坠在地面，铿锵有力，且掷地有声。这各色的声响，似轻快的乐章，让这个冬天不再那么安静和寂寞。我伸出双手，热切地想要掬捧，想细看雪的前身是怎样的模样。我看着，这小小晶莹的一颗，在我的掌心泛出清灵灵的光，而后一点点变成水滴。感受这水滴在我的掌心缓缓流淌，些些的凉薄，又不失温暖。
　　不禁哼起了那句“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此情此景，尘世的风，追逐着天空洒下的沙，恰是一场风沙的缠绵，似冰冷的小蛇，在心中温柔纠缠，一紧再紧。
　　一场雪舞的盛宴，正在登场。
　　沙沙的声响愈来愈小，前一秒还颗颗坚冷的雪，已是另一番飘逸若仙飞舞银蛇的景象。大朵大朵的雪花，洁白如玉，从疏到密，最初悠悠缓缓，后来铺天盖地，轻盈的，温柔的，诗意的，曼妙的，似美丽空灵的玉蝴蝶，又似那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更似那温柔可爱的天使，落在屋檐，铺在草地，挂在树梢，还不时与你来一场肌肤之亲。
　　雪，愈下愈大。赏雪的兴致，愈来愈浓。
　　多少次，漫步雨中，感受那份酣畅淋漓的冲涮，感受那份恣意流淌的深情。今日，刻意漫步于飘雪的天空下，赏一番绝色清丽的姿颜。雪花，倾城而舞。一朵，一朵，又一朵，空灵地下坠，洒在发梢，落在衣领，飘在眉睫，滑过脸庞，又忽地不见了踪影，却入了我的心。大地恒久的暖意，尘世的热闹与喧嚣，终留不住雪花片刻的停留。唯有这素素的闲心一颗，契合这雪飘的闲散与凉薄。此时，心中正飘过一场雪，干净的，深情的，美好的，拂过红尘怨怼，飘过尘世淡暖。
　　脚步，慢些，再慢些。目光，始终以仰望的姿势，不愿错过一分一秒，在兜转飞舞的雪花中跳动着，闪亮着，捕捉着，带着鲜有的温暖笑意。此时，眸光有些散慢，却有了生气，有了喜色，有了内容，我能看见的全是美好。雪花，轻薄得毫无分量，在瞬间消失无踪，可那片片的芳魂，却这样依依绕绕纠纠缠缠，唤醒沉睡的心海，寡寂的心在此刻鲜活。
　　一路左顾右盼。身后，是白雪温柔的护送，带着干干净净的香，不染世俗，依依挥别。前路，是飞雪热情的相拥，似蝶儿为渐行渐近的春天引路，欢快如许。路旁的茶花，色彩依然艳丽，却有了颓色，隐于稀疏的白雪之下，姿容一低再低，似要低至尘埃，没于季节的深处。倘若，历过生命中最美的时光，能遇上一场多年难遇的雪成全完美的一次收梢，是否真的三生有幸？若是，这样清寂的消逝，花儿定也是满心欢喜的。
　　脚下，不时有雪花飘落，却忽地不见，我来不及看清它的模样，但定是清丽无比，灵气逼人。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生怕踏疼那小小的精灵。用温热的掌心，虔诚地擎举着，似在温柔地拥抱，那好久不见的爱人。掬一捧冰凉的气息，通体舒爽，那些内心深处的柔软，一一苏醒。此时，我就是那雪花，片片雪花就是我，彼此温暖交融，相互倾诉，相互取暖，释放着人世间无以排遣的苍凉与疲惫。
　　渐渐地，目之所极的世界，已覆上诗意的白。大地有了天空的色彩，天空吸取着尘世淡暖，和谐，安美。听，雪落的声音，无论如何声势浩荡，无论怎样纷纷扬扬，无论落在何处，都激不起半点声响，以永远安静的姿态，以惯常的清冷寂寞，随遇而安，润物无声。闭上眼，却有干净的忧伤在耳边飘荡，带着前世的铿锵与哀怨，延绵，悠长，贴心亦贴肺。唯有这场雪，平抚了红尘喧闹，还原内心的澄澈与宁静，给了生活一丝空旷的明媚。
　　这雪，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内心亦干净。
　　此时，我已入戏，不禁哼起陈慧娴的《飘雪》。每一朵雪飘，都是一次深情的顾盼。每一次雪落，都会印下崭新的梦痕。那刹那芳华，是若有若无的存在，却散发出凛凛的清幽，暗送着雅致且略带冰凉的梅香。微凉指尖，将一小撮晶莹剔透的雪送入嘴里，开始了舌尖上的舞蹈，清冽的感觉蹿遍全身。心，微醉。
　　因了这场雪，冬的沉闷与孤寂顿时不再那么浓烈。心，随雪飞舞。“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那是诗人笔下的萧索与冷清。而此时，天空虽没有飞鸟的痕迹，而大地却踏出步履万千，匆忙的，欢快的，稳健的，比晴日深刻，比雨天干净。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突然想起东坡先生的名句，诗行中充满对生活和生命无奈的慨叹，流露出黯然神伤的意味，却又不失达观与宽容。原本，生命无常，人生无定，我们所走的每一步，只愿走得安定且从容。恰似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从来不悲不喜，在尘世浅浅地停留，而后自有归处。
　　这雪，静静地来，又静静地离开，挂在眉梢，更落在心头。沉浸在恣意的雪海中，看它绽放，飘落，消融。心，亦跟着起起落落。悲喜，清清浅浅地淌过，濯洗一番清丽的心空，繁华不惊，银碗盛雪。
　　雪舞流年。这个冬天，因了雪的捧场，才多了些暗香盈袖脉脉情深，才不显潦草和仓促，真正地感觉到丰盈和美妙。
　　午夜，铁马冰河入梦。梦里，雪花漫天飞舞，分外妖娆。我，踏雪而行，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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