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骚与赋
读《苏氏赋学指南》卷二
苏氏认同赋之种类与流变为五:
骚赋——楚辞
汉赋——大赋
骈赋——魏晋南北朝
律赋——唐宋科考
文赋——宋
此卷重点解读清程廷祚《骚赋论》:
程廷祚(1691--1767)祖籍新安,即今安徽歙县。
骚与赋不同点在于:
一,产生不同,诗之支流而成骚,骚之后裔而成赋。
二,内容不同,骚言幽怨之情,赋体万物之状。
三,风格不同,骚主于幽深,赋主于浏亮。
程氏赋史观:
一,赋名开端于荀卿,但不认为赋由此产生,“君子略之”。
二,词人之赋兴于宋玉,认为是“赋家之圣”。
三,兴盛于汉代
1,汉初骚赋,代表作家贾谊。
2,武帝至宣帝,大赋鼎盛,代表作家长卿与子云。
3,至东京弱于往代,代表作家张衡、班固。
四,衰于魏晋,左思与庾信。
五,唐后无赋。
程氏赋论:
一,赋不可宗骚
1,赋不可宗骚:体裁不同,内容不同,功用不同。
2,赋祖楚宗汉
祖楚即以宋玉为祖,以西汉(相如,扬雄)为宗。
三,丽则兼备
丽者,文辞之美;则者,准则法度。
美与善之统一。“事辞称”。
丽以淫,即不合法度之过分华丽,美未与统一。“辞胜事”。
《骚赋论》的价值
一,正视赋之地位
诗、骚、赋,相提并论。
二,提高汉赋地位
肯定讽谏功用、创作技巧
三,引导借鉴之功
例举名篇
四,解决遗留问题
骚、赋异同论,宋玉地位论。
五,树立文学典范
丽则兼备,美善相得
《骚赋论》的影响
一集古赋派理论大成
二丰富清代赋论成果
三促进古代赋论繁荣
《古风五十九首》是李白的组诗作品。从主题看,李白在其中传达了摒弃功名、哀愍民生、得道求仙、讽议时政等多方面主旨。《古风五十九》并非一时一地而作,所以一路读来,主题随时切换,倒有跳脱之感。譬如前篇正说自己爱慕神仙、渴求得道,而后篇转到为戍边将士哀鸣艰苦。不过正如众多评论家所言,它的整体风格相当统一。这种统一体现在核心追求、创作手法等角度。
古人创作多有其深意,《其一》担当了解释写作动机的使命。李白先是追溯了先秦以来的文学状况,指出政权更替之余,“正声”日渐式微。直到李唐才得以好转,在“垂衣贵清真”的政治治理中,无数文人涌入文学的历史,一时间众星璀璨、辉煌绮丽。而李白的使命在于“志在删述”,承袭复古的创作道路,为千古后世树立模范。在确立与圣人相当的影响力后,也将就此绝笔。
李白在批评前代文学时点名《离骚》,认为这是正声渺茫大环境下,文人“哀怨”之作。同时,以扬雄、司马相如等为主要创作者的汉大赋亦然不受待见,被视作“颓波”。不禁思考:李白为何做出如此评价?
其实,关于历代文体的议论一直是热门话题。现代的眼光认为,不同的文体只是各有长短,地位总该彼此相当,分出孰优孰劣是欠妥的。我的看法与太白有所出入。汉赋及其后的骈体文,精致华美,无论如何不能套上“颓波”的名号。另一面,离骚是屈原的忧国悲歌,不该遭受如此“不虞之毁”。
当然我们在探讨《古风五十九》,那么也该沿着李白的思路考虑。再细细想来,楚辞虽然特征鲜明,艺术性卓越,但的确多有哀怨,与(李白所在)盛唐之风多有不合。而汉赋铺采摛文,通篇镶金绣银,形式远远胜过内容,在读者或有炫技、夸耀之嫌。我常评价人家“不够真诚”,用在汉赋上或者也合适。总之,无论是楚辞还是汉大赋,或饰哀过度,或厚粉覆面,都不符合李白“质朴清真”的心理预设。李白把它们视为异类,恐怕主要考察的正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吧?
我们不由得思考,李白本人的创作,这里特指《古风五十九首》,有没有落实他的预期呢?不妨观察他对怀才不遇状态的描写,择取的是《其三十八》。此篇刻画的是孤生幽园,不得欣赏的兰花。在“飞霜早淅沥”的时节,若非清风播送,就要孤独凋零,埋没芬芳香气。
本篇的理解难度不高,并无难于解释的字、词、句式。这方面是贴近于“质朴清真”追求的。同时,他对孤兰的状态的刻画也保持在适当的限度之内。我所讲的“适当”指内容仍重于、先于形式,也就不至于把读者吸引去分析它的遣词造句。结合文本分析,前六句简单介绍了孤兰的情况,没有过度渲染,没有哀愤缠怨。阅读者在其平淡口吻中流畅构建起兰草孤立的画面,这也是合于李白创作心理的。-
特别注意的是,如此可怜境遇的兰花,李白为它留有回环的余地。把七八句的意思正着说,那么在清风吹拂之际,人们就能见识到兰花的馨香。或许正是在于这一点,《其三十八》免于“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的情绪。
但是诗人毕竟没有这样写,因为一定要传达怀才不遇的愁苦心境的。把意思反着写,预想兰花凋谢的形态,恰要彰显一种朴素的悲情。我由此想到了“悲剧之美”。如若带着想象把兰花从隐藏、凋谢的边际挽救回来,甚至让它的香气播散天下,名扬四海,营造一个“Happy Ending”,恐怕并不受欣赏。李白展露兰花向坏发展的一面,算不算“质朴清真”的一种显现呢?这大概也与孤兰的真实结局相吻合。
分析过李白的创作倾向后,总该谈谈我的见解。追求内容,追求朴素,这是一种写作追求,而且是一种好的写作追求。我是自己创作过一些文言文章,由于所用语言与通行语言(白话)有差异,于是在安排字句上花费很大工夫,往往绞尽脑汁为了写出一句“准确优美”的句子。反复写,反复想,反复改,拼凑成一篇文章。写好后自己看着乐呵,交给别人看,则收到“内容很空”的评价。这件事后我就极少舞弄文言了,还是真诚比较重要,这样考虑,“质朴清真”确实有其可取之处。
但是好的写作追求不止一种,注重形式的严整同样有道理。虽然人都说内容重于形式,但二者毕竟是两种衡量尺度,不宜明确规定一个高于另一个。况且如果把形式做到卓越、超凡的程度,不失为一件精品。对于文学作品的评价,不应该是“一把尺”、线性地打分,而该是类似于“六边形”(准确说是多边形)、考量各个方面,做一个“画像”。
然而,说了这么多并不代表内容与形式是不可调和的。兼顾内容美与形式美是完全可以达到的。诸如《滕王阁序》、《岳阳楼记》这样的作品偶有出现,《司马季主论卜》和《秋声赋》也属上乘,就更不用提起杜甫的诗作。诚然,苏子曾说:“无意于佳乃佳”,我想这主要是说创作灵感——灵感只能偶然闪现,不能刻意捏挤。在创作过程中,发挥主观能动性很必要的。
具体到太白所论的内容。我还是保留自己的观点:《王风》、楚辞、汉赋、唐诗都是特定文学时代的产物,各有特色,不见得哪几样好过另外几样。但是李白已经这样提出了,也该有他既定的意图。至于他说的效法孔子、志在删述,乃至于“垂辉映千春”,这种历史使命感值得肯定。
过去人们常论道李白的浪漫主义,说他酷爱“求仙”。我读《古风五十九首》,感受也是同样的。我注意到,几乎每篇求仙主题的诗,总需要一名仙人充当中间人,他们的作用一般为邀请或带领诗人升入仙境。《其四》:举首望仙真;《其五》:中有绿发翁;《其七》:客有鹤上仙;《其十七》:金华牧羊儿;《其二十》:萧飒古仙人……
求仙主题的诗篇占到《古风五十九》的大部,要在这里插入思考:这些求仙诗之间的区别有什么呢?把它们统归在求仙的大类主题里,其实还存在细分的可能。因为很多求仙主题的诗兼具其他主题,一般由求仙的动机表现出来。例如,《其十一》中,诗人由“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体悟到时光如光彩一般顷刻流逝、无所停留,继而生发青春已逝、年貌已老之长叹。这时,“求仙”要素终于走幕后走出:“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又如《其十九》,诗人升入仙境,登上青云台观看大地,只见到“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又如《其二十五》,诗人因世道沦丧,爱慕广成子“去入无穷门”;又如……
于是我们不该仅仅停留在认定李白爱好求仙,应该认识到李白热衷仙道其实含有复杂的情感。如果仅承认“求仙”,就会看低他的思想深度。例如李白怜悯人民,这是我以往所不了解的。《其六》主要表达了他关心、同情戍边将士的心理。他看到将士“苦战功不赏,忠诚难可宣”,我也看到一个更加立体的李白。
《古风五十九首》里有一些是围绕某个人物展开叙述的。《其十》记述的是鲁仲连。“却秦振英声”概括了他的历史功绩,“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则简要展现了他不慕财物,重义轻利的一面。李白特别截取此角度做了抒志:他愿意效仿鲁仲连,淡泊名利,放浪形骸。《其十三》围绕严君平展开,诗人借助他不愿出仕,钻研玄机暗示了对世俗功名的排斥。
三岛由纪夫在《鹿鸣馆》里说:“历史的缺点,在于只描写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描写未曾发生的事情。于是,这就给各类小说家、剧作家以及诗人等一伙人留下了空隙,任他们想象。”他所说的自然没错,但对照着《古风五十九》,特别是上面所举的两首诗,我又有新的感想:已经发生的事情,准确说是记录在历史叙事中,且为众人认可的事情,依然有文学家插手涉足的空间。有心的文学创作者往往能细心选择,抽取有利于抒发意旨的一面,再着意展现出来。这样,历史就成了文学的工具。
李白心中的想法,借助历史人物的某一面传达出来,这是他对历史的运用。再进一步思考,不只是文学在运用历史,几乎所有(人文社科)学科都在“活用”历史。律师对簿公堂,引用对本方有利的判例;政客在编年表上挑挑拣拣,创造一段光辉历程。又或者,我们所知的历史本身就是经受简择的……不管怎么说,文学创作是无罪的,即使有,那么“捏造”的罪名也该最后一个安在文学家脑袋上。
为了完成这篇作业,我也做了一些课外功课,读了王蓉教授(华中农业大学)的文章《慢慢读唐诗之古风五十九首》。她把求道和求仙分为两个不同的主题,她所指的“求道”,不是道家神仙长生逍遥之道,而是力图有所作为、济世安民、建功立业的圣贤之道,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独立不移的君子之道。她注意到了《古诗五十九》在求道与求仙之间犹豫与徘徊,进一步指出这一矛盾贯穿李白的一生。
其实我在阅读过程中,就发现这种带有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李白在传达怀才不遇、黄钟毁弃之遗憾,如《其二十六》:秀色空绝世,馨香竟谁传;《其五十六》:献君君按剑,怀宝空长吁。另一方面,太白也传达消极弃世、摒弃宦仕的价值观念,如《其十》: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其八》:投阁良可叹,但为此辈嗤。
李白到底想不想做官——我想这是对上述矛盾最通俗好懂的概括,它也与王蓉老师求仙、求道之惑相吻合。下面,结合我读《五十九》的理解,斗胆对它提出见解。
如果追根问底,李白原是欲图有所作为,在反复失意后抛弃这一念头的。又为什么一直念着怀才不遇呢?这与他清高自傲的定位有关。《其二十一》:“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徒劳歌此曲,举世谁为传。试为巴人唱,和者乃数千。吞声何足道,叹息空凄然。”太白言其曲高和寡,直接显露他把自己置普罗大众之上的定位。又如《其五十四》:苍榛蔽层丘,琼草隐深谷。又如《其四十》: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餐。包括《其一》横议《诗》、《骚》、赋,都是他高高在上的体现。
正源于他清高自傲的定位,他不肯如陶渊明坦言“觉今是而昨非”。或许他已然认识到自己政治能力有所不足,却只能把“怀才不遇”的面具焊在脸上。怎么如此肯定呢?如果他真正自信,就不该表现出淡泊功名,向往归隐的一面;如果他真正舍弃功名,就不该抱着“怀才不遇”不放。我想到了《装在套子里的人》。
解释过头了,李白肯定不是别里科夫那样的人。前面的说法只是我偶然一家之言,照着《古风五十九》集字摘句罢了。实际上,关于《五十九》的整理、编排情况,我们还没有摸排清楚。正如最开始我所介绍的,它并不是李白一时一地所作,那么绝对有理由反映一个变化中的李白。出于编排顺序,真实的李白或许并不犹豫,在他心中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只是我们不得而知。也可能李白确确实实是在犹豫,犹豫的李白更是立体的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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